林川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大家都同意教书,那咱们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安排。”
张建军推了推眼镜:“林队长,我们五个虽然都是高中毕业,但各有所长。我觉得应该根据每个人的特长来分工。”
“对!”李红梅兴奋地插话,“我在学校化学最好,可以教……”
“等等,”王卫东突然打断,“我觉得应该按生产需求来。现在春耕最要紧的是啥?整地施肥!应该先教这个。”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五个知青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林川不慌不忙地装了一锅烟:“都别急,一个个说。张同志,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张建军扶了扶眼镜:“我的数学物理都还行。我觉得可以教土地丈量、水渠坡度计算……”
“这个实用!”陈和平在门口插嘴,“去年修水渠,就因为不会算坡度,白费了不少工。”
李红梅迫不及待地说:“我化学好!可以教大家怎么配化肥、怎么辨别农药。”
王卫东挺直腰板:“我在机械厂实习过,可以教大家修理农具……”
“哎,不能光教修理!”林川眼睛一亮,“你可以研究研究,怎么更好地改进农具!”
“好!”王卫东兴奋地点点头。
赵援朝怯生生地举手:“我……我爷爷留了不少农业书,我可以教……”
“等等,”周晓白突然开口,声音轻柔但坚定,“我有个问题啊……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是先扫盲?不识字,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用!”陈和平笑道,“屯里有扫盲班,也有小学!”
“对!”林川点点头,“你们要教的,是中学的知识,是认字儿的成年人。”
争论声又响了起来。
“那劳动呢?”王卫东追问。
“下午实践!”林川一锤定音,“上午学什么,下午就用什么。比如今天学施肥,下午就去试验田实操。”
五个知青互相看了看,突然齐声说:“好!”
张建军补充道:“不过得让我们定期去公社借教材。”
“这个自然。”林川笑着点头,“陈队长,你看……”
陈和平搓着手:“我明天就去公社申请!”
“那咱们是不是得有个名字?”周晓白问道。
“叫’农业技术培训班’怎么样?”张建军推了推眼镜。
“太死板了!”李红梅摇头,两条辫子跟着晃动,“要我说叫’知识田’,既通俗又好记。”
王卫东插嘴:“不如叫’劳动大学堂’,突出咱们劳动教育的特色。”
周晓白轻声提议:“叫’耕读班’好不好?耕田读书两不误。”
一直没说话的赵援朝突然开口:“我爷爷说过,旧时候农村有’耕读传家’的传统……”
林川拍拍手:“好!就叫’耕读学堂’!上午读书,下午耕田,正是这个理儿。”
就这样,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上官屯耕读学堂”诞生了。
没有人注意到,林川眼中闪过的满意神色。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林川看着热烈讨论的知青们,他敲了敲烟袋锅,示意大家安静:”既然要办这个学堂,咱们得定个章程。\"
张建军立即掏出笔记本:“我建议先做个教学计划。”
“对!”李红梅兴奋地拍手,“我们可以把课程分成几个模块。”
王卫东皱着眉头:“我觉得应该先了解屯里的实际需求。”
“我同意。”周晓白轻声说,“不如我们先去走访一下社员?”
林川点点头:“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张同志和李同志负责整理教材,王同志和周同志去走访社员,赵同志……”
“我可以去整理爷爷的笔记!”赵援朝迫不及待地说。
“好!”林川一锤定音,“下午的时候,咱们再碰头。”
傍晚,五个知青带着各自的收获回到大队部。
张建军和李红梅面前堆满了书籍和笔记:“我们整理了数学、化学的基础知识,还设计了一些简单的实验。”
王卫东和周晓白拿着厚厚一叠纸:“我们走访了二十户社员,总结出最急需的知识点。”
赵援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我爷爷的笔记里有很多实用的土办法,可以和科学知识对照着教。”
林川仔细翻看着这些材料,突然抬头:“你们发现没有?社员们最需要的不是高深的理论,而是能马上用上的实用技能。”
“对!”周晓白眼睛一亮,“老吴头说他最想知道怎么选种,赵婶子关心怎么配猪饲料。”
张建军推了推眼镜:“那我们就把课程设计得更实用些。比如教数学就从丈量自留地开始,教化学就从辨别化肥入手。”
“还可以搞现场教学。”王卫东提议,“比如修农具的时候,就把机械原理讲给大家听。”
李红梅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们可以编一本《农业生产小手册》,把重点知识都记下来。”
就这样,在热烈的讨论中,一个切实可行的教学计划逐渐成形。林川看着这群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心里暗暗点头。
“最后还有个问题,”周晓白犹豫地说,“社员们又要干活,又要学习会不会太累?”
林川笑了笑:“这个好办。农闲时白天教,农忙时就在地头休息时教。关键是……”
“什么?”五个知青凑上来。
“要让大家学得会、用得上!”
……
第二天,耕读学堂就正式挂了牌。
老吴头叼着旱烟,眯着眼打量那块新挂上的木牌:“耕读学堂……这字儿写得真不赖。”
张建军紧张地整理着衣领,手里攥着连夜准备的教案。
李红梅把两条辫子重新编了三次,还是觉得不满意。
王卫东不停地调试着自制的教学工具,几根标着刻度的木棍。
“都准备好了吗?”林川走过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社员。
半大小子占多数,还有扛着锄头的中年汉子和挎着篮子的妇女。
周铁栓、周铁柱、刘海娃也在其中。
张建军深吸一口气:“林队长,我们……我们开始了?”
林川笑了笑:“放心大胆教。”
张建军鼓起勇气站到前面:“今天……今天我们先学土地丈量。”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很快稳了下来,“大家看这根标尺,每十公分一个刻度……”
老吴头突然插嘴:“啥公分?俺们都是用’步’量的!”
教室里顿时哄笑起来。
张建军的脸涨得通红,李红梅赶紧解围:
“大爷说得对!咱们就从’步’开始教。”
她拿起一根绳子,“一步大约七十公分,咱们先量量教室的长宽……”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林川看了看天色:“上午就到这儿吧,下午咱们去下地劳动。”
社员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教室,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学的知识。
人群散去后,周铁栓磨磨蹭蹭地留在最后。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笔记本的一角,眼睛不时瞟向正在整理教具的李红梅。
“李、李老师……”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李红梅正踮着脚擦黑板,闻言转过身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细小的汗珠在鼻尖闪着光:“铁栓?有事吗?”
周铁栓的耳根突然红了。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个头比李红梅高出半头,可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个……您刚才说的’氮肥’,俺、俺没听明白......”
“哦!”李红梅眼睛一亮,麻花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来,我给你画个图。”
她利落地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周铁栓凑近了些,闻到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混着墨水的味道。
“你看,”李红梅的笔尖点着纸面,“氮肥就像人吃的米饭,能让庄稼……”
“长得壮实!”周铁栓突然接话,眼睛盯着她纤细的手腕,那里隐约露出一道细长的疤痕。
李红梅惊讶地抬头:“你悟性真好!”她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比我之前的同学都强。”
周铁栓挠挠头:“俺、俺就是瞎猜的……”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团徽上,“李老师,您真是党员啊?”
“去年刚转正的。”李红梅摸了摸团徽,声音轻了些,“其实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我十六岁!”周铁栓脱口而出。
“那我才比你大三岁!”李红梅笑起来,“你得叫我红梅姐!”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王卫东喊李红梅吃饭的声音。
“那个……”周铁栓慌忙合上笔记本,“俺、俺没问题了……”
“等等!”李红梅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本书,“你看不?”
周铁栓一看,正是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像被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
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是扎着红领巾的李红梅站在省城高中门口,阳光下的笑容比现在青涩许多。
“这是……”
“我毕业时拍的。”李红梅轻声说,“那时候一心想考大学……”
她突然停住,把照片抽了出来,“快去吧,下午还要下地干活呢。”
周铁栓抱着书跑出教室,心跳得比追野兔时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