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大昭皇宫。
李彦成大发雷霆:“李霁,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没唤李霁“清晏”,而是直呼其名,可见怒火之旺。
李霁跪地,倒是没甚恐慌,回道:“臣弟不知为何秉公办案,会令皇兄失望。”
他仰头直视龙椅上的李彦成,又问道:“皇上是想臣弟直接处死许子枫?”
李彦成面色阴沉,呼吸起伏,半晌没出声。
这些年,李霁替他办了不少他不便出面的事。
往往不需要点明,李霁总能办好,这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
现在,他不仅装傻,还把话点破,放在明面上来说。
良久后,李彦成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突兀道:“你转眼要到而立之年,当个闲散王爷也不合适,此次你审理安国公与定宁侯一案,引发众议,不少臣子夸你‘明察秋毫’,不如趁此机会回归朝堂,日后,你也好替朕分忧啊。”
“明察秋毫”四个字,他咬字重,格外意味深长。
这段话,一半试探、一半陷阱。
他在试探李霁对权力的渴望,是否真的有与许清结盟。
因此,李彦成又说:“许绮嫚痴缠你十多载,待你回归了朝堂,倒也可以考虑迎娶许绮嫚为王妃。”
“多谢皇兄好意,”李霁拒了,“臣弟同许绮嫚今生无缘,绝不会娶其为妃。”
“那清晏是看上了汴京哪位贵女啊?”
李霁摇头:“臣弟习惯了孤家寡人的自在生活,暂无娶妻生子的念想,且自知能力有限,恐也无法替皇兄分忧。”
“哦?”李彦成喜怒难辨,“清晏不入朝堂,日后再遇着似安国公、定宁侯这般的事,如何好插手处理呢?”
“臣弟自知此案未能办得令皇兄满意,臣弟罪该万死,”李霁叩首,扬声道:“臣弟日后再不会插手朝中任何臣子之事。”
他道出铺垫了如此之久的目的:“臣弟愿离开汴京,无召再不回京!”
李彦成一怔。
他的确没想到李霁会这般回复。
李霁近来种种表现,隐约可见要插手朝廷事务的端倪。
现在,他却说要离开汴京。
李霁再次叩首,这次不是走过场做戏,而是诚恳坚决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恳请皇兄恩准!”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李彦成如死水一般开口确认道:“清晏,你可想好了?”
李霁匍匐着,没有抬首:“臣弟此案办得令皇兄失望不悦,但只要臣弟因此远离汴京,无召再不得回京,足够给朝中众臣敲响警钟。”
圣眷最浓的皇帝胞弟,都因不如皇上的心意,“被贬”出皇城。
其余人更不敢放肆。
“臣弟愿皇兄,永远高枕无忧。”
在李霁离宫后,李彦成陷入长久的沉默。
当晚,他去了先皇后许令仪生前的寝殿。
今日,是许令仪的生辰。
寝殿里悬挂着许令仪的丹青,李彦成屏退了宫人,兀自立在丹青前饮酒。
他一言不发,直到一壶酒都入了肚,翻涌的酒意吞噬了不少清醒时的猜忌与冷漠,只剩下了情绪。
他开始冲着丹青说话。
“令仪,连清晏也要走了。”
“朕明明是想要你们都待在朕的身边,才坐得这龙椅。”
“可到头来,却一个也留不住。”
“令仪,朕是不是很失败?”
他借着酒意,说着这些脆弱沮丧的“胡话”,可哪怕意识朦胧,脑海里也有个声音,清醒而寡情地说着:“皇家哪有真情,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是真的,忤逆朕的人,都该死。”
脑海里两个自己在对话,李彦成醉眼迷离地望着画中人,柔声问道:“朕若杀了你兄长,你可会怪朕?”
模糊的视野里,画中人好似活了过来。
许令仪满脸哀伤,一双眼蓄满了泪水看着他。
“令仪,你莫哭,”李彦成踉跄朝前迈了一步,摇晃着伸手去给她擦眼泪,“你别怪朕,你兄长……兄长该死。”
他眼里有狠厉不受控的闪过,随即又快速压下去,“不说这个,我们说说别的吧。”
“令仪,你和朕说说话吧,你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理朕了。”
“你是不是埋怨朕,没有找到我们的女儿?”
“朕会继续找的,等朕收拾了他们……朕会接着找的……”
李彦成借着酒意,近乎“胡言乱语”地说着,完全不知寝殿角落,还有一人。
那是十二岁的太子李昀璟。
今日是先皇后许令仪的生辰,他比李彦成来得更早。
在他的记忆里,他每每提及母后许令仪,李彦成都会冷脸,因此他是悄悄溜进寝殿的。
后来听到李彦成进来的声响,一时出不去,只能躲在角落,等李彦成离开。
不成想却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话。
父皇要杀了舅舅?!
父皇和母后竟有个女儿?!
会是……江元音吗?
父皇在找她,她真的是公主。
有个念想,在心里冲破了顾虑,开始蠢蠢欲动。
另一边,抚州临川。
江元音已经和“飞莺阁”的舞姬合了曲。
沉月与青鸢不明白,好好上门驱疫、防疫怎么变成抚琴演奏,只是她两人都是寡言的性子,觉得能护住江元音的安全便好,至于江元音要做什么,她们不会去劝说干涉。
以至于……两人最后也成了晚上表演中的一员。
可她们两人实在不会什么乐器,但为了保护江元音不敢离其太远。
然而在“飞莺阁”一个普通的琴女抚琴,身边杵着两个女护卫实在是不合理。
于是江元音寻了两个手铃,只需她们在某些曲段,摇晃手铃即可。
不是什么复杂的演奏,练习了一阵,合了几遍曲子,倒也上手了。
精心妆扮好后的怜盈儿见状,面容里流露出不满与失望来。
她确认问道:“这是阁主的安排,还是许大人的要求?”
许昌安每回来飞莺阁,不是只要她一人侍候吗?
顶替了染了疫病的舞姬去跳舞的琴师会意地回道:“是阁主根据许大人的要求做的安排,盈儿妹妹放心,我们都是去给许大人好友表演节目的,能近许大人身边侍候的,定只有盈儿妹妹一人。”
“可不是嘛,我们如何能入得了许大人的眼?”
怜盈儿听着众人的吹捧,神色缓和,走至江元音面前,又问道:“郎中晚上既要帮忙抚琴,为何还戴着帷帽呢?”
先前她只是作为郎中来看诊时,她对她的容貌是半点不好奇的。
现下知道她晚上要去许昌安面前抚琴了,危机感顿时涌了上来。
这阁里的姐姐妹妹,长什么样,她都心中有数,更何况,许昌安早就见过这些人了。
这些人先前入不了许昌安的眼,今夜定也一样。
但面前的女郎中不一样。
她是何容貌?
江元音看破怜盈儿心中所想,淡声回应道:“我今晚会在‘飞莺阁’抚琴,是帮阁主救急,已同阁主说好,不会露出真容,我真容不便示人,就不摘帷帽了,姑娘见谅。”
怜盈儿一听,心里那点危机感也就散了。
只要江元音不在许昌安面前露脸,那她究竟是长什么样,便不重要了。
何况那句“真容不便示人”听起来便知她容貌估计生得不好。
思及此,怜盈儿朝江元音笑了笑,歉然道:“是我唐突了,郎中莫怪。”
很快,便到了晚上。
珍娘腾出了“飞莺阁”最奢华的包厢,用以招待许昌安和他的好友。
相比许昌安,今晚能入包厢表演的姑娘们,对其好友更感兴趣。
许昌安那是争不过怜盈儿的,只能努努力,看是否能入其好友的眼。
他好友定也是翩翩贵公子,身份尊贵之人!
江元音和她们一样,也对这位好友,好奇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