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被一层诡异的暗红色浓雾搅得愈发粘稠。
红雾里,那令人心悸的抓挠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疯狂。它不再是单一的刮擦,而是演变成了一场由无数枯爪合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尖锐的指甲划过金属般的灵光壁,发出“吱嘎——”的刺耳锐鸣,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间或夹杂着骨节摩擦的“咯咯”声,以及腐肉拍打在光壁上“噗嗤噗嗤”的湿腻闷响。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像无数只饥饿的野兽在啃噬牢笼,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
金色灵光构成的护罩,是这片绝望土地上唯一的孤岛。蜷缩在苏辞灵光里的村民们,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不见尸兵的具体样貌,那一片猩红的浓雾吞噬了所有的景象,只留下无尽的未知和恐惧。他们的视线,只能死死地、不由自主地,钉在不断颤动的灵光壁上。
每当有尸兵发起攻击,光壁上便会突兀地浮现出一道清晰的黑印——那是一个扭曲的、挣扎的爪痕。紧接着,深褐色的、几乎凝成固体的血污,便顺着那印子缓慢地、执拗地往下淌,如同活物般蠕动。空气中,红雾带来的浓重腐臭,混合着爪痕上散发出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陈年腥气,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几个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这恐怖的景象,但她们自己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男人们则下意识地背靠着背,手中紧紧攥着柴刀、锄头等简陋的武器,仿佛这样能从彼此的体温中汲取一丝勇气。然而,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磕碰,发出的“咯咯”声,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悲凉。
看不见的敌人,远比能直面的恶鬼更让人崩溃。每一声抓挠,都像直接挠在他们的心脏上;每一道新添的爪痕,都让他们本已紧绷的神经再断裂一分。
一个时辰,在如此的煎熬中,漫长得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
红雾非但没有丝毫要退散的迹象,反而愈发浓郁、厚重,连天穹之上那轮清冷的月亮,都彻底被这不祥的红色吞没,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苏辞的额角,汗水汇聚成溪,顺着银色面具冰冷的边缘滑落,滴进衣领。她掐着法诀的指尖,那团原本稳定燃烧的金色灵光,此刻正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长时间不间断地维持如此强度的护罩,同时抵御着几十具尸兵毫不停歇的轮番冲击,她的灵力已然耗去了大半。化神期一层的修为,在西疆已算是一方高手,可在此刻,竟也感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与虚弱。灵力在经脉中运转,都带上了几分滞涩的痛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尸兵的撞击,都让她的护罩乃至神魂都随之震颤。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灵光壁上。那上面,原本只是细微的爪痕,此刻已经蔓延出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道裂痕都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张,发出“咔嚓”的、令人绝望的微响。她的心,也随着这裂痕的蔓延,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难道今天,真的要和这些无辜的村民一起,葬身在这片荒野之中吗?
就在这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的瞬间,一道清冽如冰、纯净如水的月华,毫无征兆地从队伍后方亮起!
这道光芒并不如何炽烈,却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穿透力,像一柄破开无尽黑暗的冰刃,瞬间穿透了浓稠的红雾,将整个营地温柔地笼罩。众人只觉得周身一凉,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和阴冷气息仿佛被驱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置身于月下清泉般的宁静与清爽。
原本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金色灵光之外,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冰蓝色气罩。这气罩极薄,近乎透明,表面泛着淡淡的、柔和的月华光晕,仿佛是用最纯粹的月光编织而成。当那些疯狂的抓挠声再次响起,撞在这层冰蓝气罩上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足以在苏辞的护罩上留下深深抓痕的利爪,在触碰到气罩的瞬间,竟像是撞上了一面光滑无比的镜子,直接被一股柔韧至极的力量弹开,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声响,更别提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是……月华之力?”
苏辞猛地回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队伍的末尾。只见那个名叫卯澈的男孩,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那个看似普通的拨浪鼓,正在他小小的手中缓缓转动。鼓面上,那只原本只是简单刻画的月兔纹样,此刻正泛着皎洁的银光,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一圈圈柔和却坚韧得不可思议的灵力,正从鼓中稳定地散开,源源不断地注入、加固着那层冰蓝色的气罩。
苏辞的眼神,在短短一瞬间,从震惊转为骇然,最终化为深深的困惑。那孩子明明看着只有七八岁,可他所催动的灵力,却纯净得让她这个化神期修士都感到心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柔和的月华之力深处,藏着一丝至高无上的本源气息。那是与天地规则共鸣的证明,绝非任何普通修士、甚至寻常宗门的天才弟子所能拥有的力量。
这两个沿街叫卖、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卯澈并没有理会周围投来的或惊奇、或探究的目光。他只是悄悄地、像只小猫一样凑到逸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道:“逸尘,凌天哥哥说过,这些尸兵是依靠阴邪的尸气驱动的。我这个月华气罩天生克制阴邪,能暂时挡住它们。你趁这个机会进去探一探虚实,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像玄觞说的那样,杀不死。”
逸尘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指尖轻轻一动,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暖金色的佛光。那光芒不像苏辞的灵光那般锋利迫人,而是带着一种普度众生的慈悲与暖意,温柔地驱散着周围的阴冷,与那片诡异的红雾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他侧过身,从身后那个半人高的货箱里熟练地摸出一捆绳索。那绳索通体赤红,在逸尘掌心的佛光映照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微光,仿佛浸染了朝霞。这正是凌天在他们出发前特意准备的“缚妖索”,以千年金丝蚕丝混编而成,又以朱砂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加上逸尘诵经加持,乃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放心,”逸尘冲着卯澈眨了眨眼,声音清脆,“我速去速回。”
话音刚落,逸尘的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整个小小的身躯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那层冰蓝色的气罩,没有引起一丝涟漪。他像一颗金色的流星,义无反顾地飞身冲进了那片代表着死亡与未知的深沉红雾之中。
“娃娃!快回来!里面危险啊!”
队伍里,那位之前接过药膏的大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失声惊叫,疯了一般扑到气罩边缘。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嘶哑,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却只碰到一片冰凉坚韧的光晕。其他的村民也跟着乱了起来,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有人甚至热血上头,也想跟着冲出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拉回来,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苏辞厉声拦住。
“都不许动!”
苏辞的心,此刻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红雾里那隐约闪过的一点金色佛光,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玄觞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这些尸兵,被击碎了也能在尸气的滋养下迅速复原,近乎不死不灭。逸尘虽然有佛光护体,克制邪祟,可他看着不过是个孩子,灵力再强又能有多少?万一被数十具尸兵团团围住,耗光了灵力……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
就在此时,红雾里那原本单调的抓挠声突然变了调,多出了几分混乱的、沉重的碰撞声和愤怒的嘶吼。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他们攥紧拳头,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片浓稠得如同鲜血的红色,连呼吸都忘了。
那个小小的、勇敢的身影,真的能从那尸山血海般的围攻里,平安出来吗?
……
红雾之内,是另一个世界。
浓得化不开的尸臭扑面而来,仿佛将人浸泡在腐烂的泥沼里,连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死亡的沉重。逸尘一踏入其中,那敏感的、属于修佛鹿妖的鼻尖,便立刻捕捉到了几缕极其阴冷的特殊气息——那是尸兵身上独有的、凝练至极的死气。它们就像有生命的毒蛇,正顺着微风的方向,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朝他合围而来。
虽然目不能视,但在逸尘的感知中,周围的一切却清晰无比。他身为修佛者,对阴邪之物的感知力远超常人。那干涩的骨节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声,僵硬的脚掌踩过地面碎石时发出的沉闷钝响,甚至连它们身上腐肉滴落时细微的声响,都在他脑海里精确地勾勒出每一具尸兵的轮廓、位置和动向。
“躲躲藏藏的,真没意思。”
逸尘悬停在半空,不满地挑了挑眉。他手腕猛地一甩,那条红色的缚妖索在他手中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如同一条赤色的火蛇,带着破风的厉啸,“啪”的一声,狠狠地抽在了下方的地面上!
绳索上蕴含的佛光,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暖金色光波,以绳索落点为中心,蛮横地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红雾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只听“砰!砰!砰!”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些原本借助红雾隐匿身形的尸兵,竟被这纯正的佛光波动震得再也无法维持形态,狼狈不堪地显露出了身形!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足有几十具尸兵,将逸尘围得水泄不通。它们的模样狰狞可怖,青灰色的干枯皮肤死死地紧绷在骨头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有的胸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能看到里面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有的手臂只剩下半截森白的骨茬,上面还挂着几缕腐烂的皮肉;它们浑浊不堪的眼球里,没有任何神采和理智,只有对生灵血肉最原始、最疯狂的贪婪。它们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低吼,枯槁的爪子上,还挂着不知属于何人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肉,光是看着,就足以让普通人吓破胆。
逸尘飘在半空,却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仿佛看到的不是地狱恶鬼,而是一群不讲卫生的脏小孩。
“这么多?早知道多跟凌天哥哥要几捆绳索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那些被激怒的尸兵便再也按捺不住,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同时扑了上来。它们的动作虽然僵硬,却充满了力量感,无数只枯爪从下方伸出,抓向逸尘悬在空中的脚踝——它们虽然没有灵智,却保留了最基本的战斗本能,懂得围堵猎物。
逸尘看着下方不断聚拢、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尸群,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脚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只林间最轻盈的灵鹿,瞬间拔高数丈,优雅地避开了最前面几具尸兵势大力沉的扑击。他垂下眼眸,掌心之中,那暖金色的佛光渐渐凝聚,变得越来越炽烈、越来越耀眼,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不耐烦:
“不陪你们玩了,该结束了。”
“接我一招——菩提法印!”
随着一声清越的轻喝,逸逸尘翻转手掌,掌心朝下,对着下方的尸兵群,猛地拍了下去!
霎时间,清圣的佛光从他掌心狂涌而出,在半空中瞬间凝成一枚巨大无比、纹路繁复的金色法印!那法印之上,仿佛有万千佛陀在低声梵唱,带着一股净化世间一切污秽、驱散所有阴邪的煌煌天威,“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尸兵群中。
那些被玄觞评价为“不死不灭”的尸兵,在接触到这纯粹佛光的刹那,便如同积雪遇到了烈日,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发出了“滋滋滋”的、令人牙酸的消融声。它们那青灰色的、坚逾钢铁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化为最细微的飞灰,连一丝骨茬都没能留下,彻底被这慈悲而又霸道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支撑着红雾的庞大尸气,在这瞬间失去了源头,那浓稠的红雾也像退潮的海水般,迅速地消散、褪去,露出了外面月光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村民和苏辞。
只剩下最后一具尸兵,似乎察觉到了末日的降临。它竟调转方向,转身想钻进最后一丝尚未完全散尽的红雾里逃走。
“还想跑?”
逸尘眼疾手快,手腕一扬,那条一直蓄势待发的缚妖索再次化作一道红色闪电飞出,后发先至,无比精准地缠住了那具尸兵的腰肢。绳索上的佛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渗入尸兵体内,它“嗬”了一声,整个身体猛地一僵,便再也动弹不得,眼中那最后一丝凶光也迅速黯淡下去,很快便彻底失去了所有气息,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逸尘轻巧地落回地面,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小得意:“算你们运气好,遇上我这个‘活菩萨’,给你们免费超度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货箱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泛着淡淡宝光的布袋——这是凌天给的“收邪袋”,内有乾坤,专门用来装载阴邪之物。他走上前,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将被捆住的尸兵轻松地拎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塞进袋中,随手拉上了绳口。
“正好,把你这个罪证带着,明天去见那个什么瑞王,省得说我们空口无凭。”
不远处,苏辞和一众村民,早已看得呆若木鸡,彻底傻了眼。
刚才还凶戾无比、能轻易撕碎元婴期修士的恐怖尸兵,在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手里,竟然……竟然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苏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逸尘手中那个小小的布袋,面具下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两个“卖货郎”,绝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