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索斯的眼神震颤了一瞬,它的视线四处看了看,那群彪形大汉身后走出一个略显纤弱的身影。
熟悉的肩颈线条,优越的身材比例,它曾垂首膜拜的一环劲瘦腰身,还有那张美得凌厉又清冷的脸。
是她。
阿比索斯全然的暴怒染上一层怨怼,它死死地盯着她,手下的力道都放轻了一些,留出了让凯德逃脱的间隙。
举起枪的人缓缓放下了枪,又怯怯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莱纳德。
“咳咳、咳咳!请放下枪!我们可、可以和它沟通!”
落汤鸡一样的凯德从泳池里爬上来,呛了水的嗓子沙哑得像个破铜锣,就算如此,他竟然还在为阿比索斯说话。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玩意听得懂我们说话?”
大家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宋斩秋却浅浅叹了口气,她只看见了阿比索斯逐渐泛红的双眼,还有双手暴起的青筋,无一不在表露他的怒火和怨气。
众人议论间,也在等着宋斩秋或是莱纳德两者之中任何一位发话。
然而,最先说话的竟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为什么?”
阿比索斯的声音像细雨淅沥中的一声惊雷,天鼓擂动,将所有人的理智轰碎。
它不仅能听懂,还会说话。
而且,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表达清晰的句子。
宋斩秋看着阿比索斯,平静的神色带着最淡漠的安抚,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莱纳德的神情。
莱纳德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和警惕,明显对她和阿比索斯的关系有所怀疑。
“毕竟是珍贵的猎物,还是小心对待吧。”
她没有回答阿比索斯的问题,而是先解释了她让他放下枪的原因,虽然不够完满但却足以令人信服,因为这也是大多数他们的想法。
凯德死了,他们其实并不会有多大遗憾,但要是人鱼死了,这一单就白干了。
“凯德先生,我们可以和它沟通,对吗?”
“既然公会想要一个完好的猎物,那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阿比索斯的舌尖悄悄顶了顶腮,它尖利的牙齿正隐隐发痒,只想将她脆弱的喉咙咬住,逼问她,为什么要装作一副不认识它的样子?
直白地道歉,或是坦率地吐露她的欺骗,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这样。
像对待陌生鱼一样对待它。
凯德扶了扶眼镜,浑身颤抖,点了点头。
宋斩秋对大家笑着摊了摊手:“能动嘴的事,为什么要动枪呢?”
“让我来和它谈谈吧。”
她拉了一把椅子在泳池边坐下,长腿交叠,长靴勾勒出她优美的小腿形状,身姿如玉。
大家齐齐地看向莱纳德,心中都对宋斩秋肃然起敬。
虽然人鱼拥有了沟通能力,能让它与牲畜一样的猎物身份有所区别,但它这恐怖的攻击性,交谈起来,和面对一个携带致命武器且随时发狂的人类没有区别。
莱纳德竟然罕见地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他接受到大片队员们问询的目光,胸中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你的提议很有魄力,那就交给你了。”
莱纳德其实已经知道了宋斩秋和阿比索斯认识这件事,从看见它胸前那个颈饰,他就知道了。
可揭发这一点对他没有好处,甚至可能让宋斩秋一怒之下说出他卑劣的行径。
目前,他选择闭口不言。
“秋,这太危险了。”
宋斩秋后靠椅背坐着,视线与阿比索斯相接,她看出来,它一直忍住没有掉小珍珠。
身侧传来一个担忧的声音,宋斩秋回以一个柔和且安慰的笑:“没关系的。”
“人鱼,很聪明。”
打发走了这一群人,偌大的地方,只剩下阿比索斯和宋斩秋四目相对。
她坐姿很不端正,显得非常慵懒,但气势如虹。
阿比索斯很显然处在下风了。
“系统,扫描一下周围有没有莱纳德。”
她的指向性很明显,系统不明白她这弯弯绕绕的脑子里又想通了什么,当然它也不需要明白,只是很听话地照做了。
“他在三楼,宿主。”
她这才放下心来,二郎腿放下,蹲在泳池边,看着阿比索斯。
它的唇瓣紧紧地抿着,仿佛在抑制着什么。
“很生气吧。”
她伸手捞了一汪水,波纹荡漾开,碰触到泳池中一动不动的那座人鱼雕像。
“雕像”静止了很久,终于像是从表层开始碎裂一样,逐渐露出狰狞又悲伤的表情。
“为什么?”
它又说了同样一句话。
“为什么骗我?只是为了把我捉住吗?”
阿比索斯自问自答,静谧中有珠玉落水的清脆声响,宋斩秋抬眼一看,晶莹滚圆的鲛珠掉进水里。
它哭了。
宋斩秋笑得宽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它游近一些。
这个动作其实非常危险,人鱼的暴戾有目共睹,一时不察便会被它咬住喉咙,死亡撕扯后血染泳池。
但她选择用这种冒险,来表达她的信任,同时换取它的信任。
阿比索斯像一条隐匿在水里的水蛇,游动时甚至刻意没有发出声音。
人类的事太复杂,阿比索斯是不会懂的。
它的世界里,只有最简单的恨和爱。
宋斩秋不打算和它解释自己有多么良苦用心,她看着它渐渐游过来,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小贝壳,轻轻戴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阿比索斯,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回到大海。”
“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并且,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阿比索斯不会明白她为什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如果她真的爱自己,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抓它?如果她真的想和它在一起,就应该告诉那些人类,这条鱼,是她的。
但她的言语温柔又坚定,就和那条她捧着自己的脸,说不像它的鱼才是杂种鱼一样。
阿比索斯白皙的肌肤让眼下那一尾薄红更为明显。
它的尖牙泛起一股难以言表的痒意,因爱人背叛的杀意和爱欲交叠,层层攀爬,从脊骨尾端泛起麻痒,一路传递到全身的神经末梢。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夺走她的生命,消灭那些背叛,让她成为那个乖巧的藏品。
它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尖利的指甲轻巧地刺破她的皮肤,似乎是在试探她的诚意,又像是它在隔靴搔痒。
宋斩秋对这份痛楚视而不见。
她看似在给阿比索斯选择,但实际上,它没有选择。
要么收下她的承诺,要么现在将她的动脉刺破,毕竟它没有办法自己逃出这里。
阿比索斯,大概是舍不得杀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