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翌日上午。
丹枫园,兰芷阁。略显拘谨的春桃直挺挺地坐在桌旁,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却提不起半分食欲,只是表情僵固地努力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只因在她对面,云剑萍正饶有兴致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吃啊!这些可是我们专程为你准备的菜肴,听说姑娘出自华州,应该对这些华州的小吃十分想念吧?”云剑萍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不吃?莫非不合胃口?”
“咳咳!”如坐针毡的春桃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忐忑道,“多谢云姑娘的美意,只是……奴婢一点也不饿,且容我先行告退……”
“退什么退?”
未等春桃仓惶起身,云剑萍竟“砰”的一声将宝剑拍在桌上,登时吓得春桃身子一颤,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我们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桌子菜,你竟然说不饿?到底是瞧不上这些吃食,还是瞧不上本姑娘?”
“不敢!不敢!”春桃脸色一变,连忙辩解,“奴婢只是一个丫鬟,岂敢和云姑娘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本姑娘以大欺小喽?”云剑萍仍旧不依不饶地找茬。
“没……没有……”不明就里的春桃早已被咄咄相逼的云剑萍吓得手足无措,哪怕心里充满委屈,嘴上却是万万不敢承认,“是奴婢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冒犯了云姑娘,还望云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
“哎呀!”云剑萍柳眉一挑,不悦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的意思是我存心刁难你?”
“那个……奴婢与云姑娘萍水相逢,确实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姑娘……”
“我何时说过你得罪我?本姑娘只想好好关照你,替我哥尽地主之谊。”
“这……”
万般无奈之下,春桃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黎海棠,希望他能替自己说几句公道话。
“春桃姑娘,其实萍儿心眼儿不坏,她只是……”
黎海棠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说话,却不料被云剑萍的斜眼一瞪吓得立时失声。面对春桃楚楚可怜的目光,爱莫能助的他只能悻悻地转过头去,佯装没有看到。
“吃呀!”
云剑萍用眼神吓退黎海棠后,亲自举筷往春桃的碟中夹了一块酥肉,酸溜溜地说道:“你家公子帮过我哥,可不能让他以为我们怠慢了你。”
往日云剑萍称呼吴双为“吴大哥”,今日却唤作“你家公子”,此等小女儿心思旁人也许不晓内情,但自幼与她青梅竹马的黎海棠却心知肚明。
也正因如此,令一直倾慕云剑萍的黎海棠心里极不是滋味。此刻,他的酸劲儿恐怕比醋坛子打翻的云剑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姑娘!”
终于,春桃再也承受不住云剑萍的强势殷勤,索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如果奴婢真的做错什么,烦劳云姑娘明示,我实在……实在担待不起姑娘这般厚爱,更不敢将公子牵扯进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见春桃向自己下跪,猝不及防的云剑萍不由地慌神,连忙伸手搀扶,急声道:“你有话说话,跪下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起来!快起来!”
其实,在云追月的宠溺下,云剑萍的身上确有一些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然而,她本性不坏,甚至由于涉世未深而仍保留着小女儿的那份纯真,高兴便是高兴,生气便是生气,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今日若非云剑萍听说春桃与吴双“关系匪浅”,她断不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无礼。
“云姑娘不说清楚,奴婢宁肯跪死在这里。”
“跪死在这里?”春桃的决绝令云剑萍大惊失色,言语也乱了方寸,“你……你跪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呀?快起来吧……”
“云姑娘不说清楚,奴婢不起!”
“你教我说清楚什么?黎海棠,你倒是说话呀!”
这次轮到云剑萍向黎海棠投去求助的目光,却不料黎海棠故伎重演,依旧保持着装傻充愣的模样,强忍着笑意默默转头,故意避开她的眼神。
这一幕,直气得云剑萍七窍生烟,恨不能将黎海棠的脑袋揪下来泄愤。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玉儿,这一次是你不对,吓到人家春桃姑娘了。”
就在云剑萍进退两难之际,一声掺杂着戏谑的责备自门外响起。紧接着,柳寻衣在唐阿富和潘雨音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兰芷阁。
“柳大哥,你可算来了!”
一见柳寻衣,黎海棠不禁面露喜色,赶忙上前告状:“萍儿她今天不太对劲,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吴双,至于嘛……”
虽然黎海棠说得轻描淡写,却仍被柳寻衣听出他的不满和酸涩。
柳寻衣的目光轻轻扫过心里发虚的黎海棠,转而投向羞愤交集的云剑萍。
“哥……”
云剑萍自知理亏,刚刚的嚣张气焰一散而空,眼神飘忽着不敢与柳寻衣正面对视,怯生生地狡辩道:“我只是……只是招待她……”
柳寻衣伸出右手食指在云剑萍白皙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以示责怪,继而向春桃拱手赔礼:“春桃姑娘,小妹任性不懂事,我替她向你赔罪!”
就在柳寻衣说话的功夫,蕙质兰心的潘雨音已快步上前将春桃搀扶起身。
“柳公子,云姑娘她……到底是为哪般?”春桃既委屈又困惑,“奴婢想破头也想不出究竟。”
“这……”
柳寻衣瞟了一眼低眉垂目却仍醋意未消的云剑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能为哪般?当然是吴双喽!”柳寻衣的出现令黎海棠壮了胆气,直言不讳地表达内心的不快。毕竟,他是在场最见不得云剑萍对吴双念念不忘的人。
“黎海棠,你胡说什么?”被人揭穿心思,云剑萍不由地脸颊泛红,又羞又恼,“谁说我为了吴双……”一提起吴双的名字,云剑萍娇羞更甚,声音亦细若蚊丝。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敢说不是?”黎海棠越想越气,越想越替云剑萍不值,“你已经知道吴双喜欢四处拈花惹草,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怎么还这般执迷不悟?”
“我……”
“黎公子好生无礼!我家公子与黎公子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诋毁他?”未等云剑萍开口,护主心切的春桃突然杏目一瞪,一改刚刚的柔弱模样,气冲冲地怒声驳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公子拈花惹草?又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公子不是正人君子?”
“萍儿,你看她极力维护吴双的样子,还敢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黎海棠不理睬春桃,一味地向云剑萍数落吴双的罪行,“关于这个丫头,吴双可曾向你提过半句?他为何瞒着你?分明是想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不许你这么说他!”云剑萍嗔怒道,“眼见未必为实!更何况,我还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岂能妄下论断?”
“这……这叫什么话?”黎海棠一脸错愕地望着云剑萍,“如果眼见都未必为实,那什么才是真的?”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心烦意乱的云剑萍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总之我不相信他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说的?怎么是我说的?分明是你刚刚……”
“哦!我知道了!”听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春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云姑娘倾心我家公子,因而误会我与公子……”言至于此,春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伸手朝黎海棠一指,奚落道,“你单相思云姑娘是你的事,何必诋毁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还需要别人诋毁吗?我……”
“好了!”
头大如斗的柳寻衣实在听不下去三人做无谓的争执,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圆场。
然而,当他寄希望于唐阿富附和自己时,却被其无情拒绝:“休要看我,我对这些卿卿我我的事一窍不通。”
“据我所知,吴兄对春桃姑娘有救命之恩,她护着吴兄自是理所应当。在事情没有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要肆意编排。”柳寻衣一本正经地劝道,“玉儿,休要再为难春桃姑娘,她根本不知道你和吴兄相识。至于海棠……也休要再火上浇油。你应该知道,有些事应该顺其自然,而非人力可以改变。”
春桃壮着胆子走到云剑萍面前,轻轻扶下她捂住双耳的手,一脸诚恳地耐心解释:“云姑娘真的误会公子了,奴婢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公子救我皆因一念之善,绝无其他想法。因此,奴婢断不敢对公子有半点非分之想,惟愿侍奉在公子身旁,替他端茶倒水,以报再生之恩。”
“你……”
“放心吧!如果吴双胆敢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爹会亲手阉了他!”
云剑萍话未出口,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云追月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兰芷阁外。
一见云追月,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沉,原本温和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必如此看我,大祸临头的时候你同样会不择手段。”云追月在兰芷阁外负手而立,与柳寻衣平静对视,“我来是告诉你一个消息。今天一早,洛阳将军府四面挂白,大举治丧,料想应该与你有关。”
“章雄死了?”柳寻衣暗吃一惊,下意识地望向一脸无辜的春桃,呢喃道,“莫非是吴兄……”
“谁告诉你死的人是章雄?”
柳寻衣闻言一怔,仓促间有些理不清思绪:“什么意思?”
“洛阳将军府昨夜确实有人被削掉了脑袋。”云追月淡淡地说道,“但死的人并不是章雄。”
“什么?”柳寻衣双瞳一凝,惊愕道,“死的不是章雄?那是谁?”
“洛阳将军,郭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