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葫芦湾,活动大院里,老槐树的虬枝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二懒搬来的长条凳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半轮弯月,斑驳的树影随着微风在众人肩头摇晃,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的某个清晨重叠。许前进坐在最边缘,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竹烟杆,那杆子被岁月磨得发亮,如同他心底磨灭不去的记忆。他抬眼望去,目光穿过朦胧的雾气,落在对面的周美丽身上。她依旧穿着那件藏蓝色工装,只是袖口新添的细密针脚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是时光亲手绣上的温柔。
“久呀久呀,这样的场面有多少天不见了?”小吴站在石碾旁,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朝气,发梢还沾着晨露。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许前进身上,“前进哥把担子卸给我有多少年头了?大家可曾清楚?”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又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
秀秀挨着周美丽坐下,辫梢系着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是跳动的火焰。“是啊,姑姑当年为了要远游,把担子卸给我也好久好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忐忑,明亮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周美丽,“现在姑姑回来了,我打算让出来,好吗姑姑?”话语里满是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认可的答案。
周美丽伸手轻轻理了理秀秀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温柔得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小吴啊,秀秀,你们才是葫芦湾的希望。”她轻声笑道,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慈爱,“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我们老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院落里的老井,井沿上还留着青苔的痕迹;又掠过爬满丝瓜藤的篱笆,藤蔓间藏着几朵含苞待放的黄花。“我们来只是想看看大家,不要多想。该进行的你们就进行,把我们当做观众就好。”
许前进摩挲烟杆的手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美丽姐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吴、秀秀,你们该干啥干啥,不要因为我们的到来影响工作。葫芦湾的未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与周美丽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仿佛怕被人看穿眼底的波澜。
小吴用力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图纸,纸张翻动间发出沙沙的声响。“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他展开图纸,指尖在上面点来点去,神情专注而自信,“现在咱们村的大项目都已经落地——新修的柏油路像黑色的丝带,通到了每个自然村;景观湖的绿化也完工了,垂柳依依,湖水如镜;果园和石材厂都签了长期合作协议。”他的语气中带着自豪,那是对自己努力成果的骄傲。“目前就剩下一些小范围的翻修和维护工作,比如祠堂公园的屋顶、村口的老戏台……这些还得麻烦二懒叔多费心。”
二懒叔磕了磕烟袋锅,皱纹里藏着笑意,那笑容仿佛镌刻在岁月的沟壑中。“放心吧!别看我这把老骨头,修修补补的活儿还能干得动。当年修水库时,我可是……”
“得得得,又要听您老讲故事了!”大喇叭三嫂爽朗地打断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白雾升腾间仿佛也在诉说着村子的故事,“不过说真的,现在的葫芦湾啊,真是一天一个样。前阵子城里来的游客,愣是把咱们的民宿全订满了!”
众人笑起来,笑声清脆而响亮,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鸟儿扑棱棱地飞向天空,翅膀划过晨光,留下一道道金色的残影。周美丽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眼眶微微发热。十五年前离开时,村子里还是破旧的土坯房和泥泞不堪的小路,如今青砖白墙错落有致,街道整洁干净,连空气里都飘着新茶和泥土混合的清香。她转头看向许前进,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笑了。那笑容里藏着欣慰,藏着对往昔的怀念,更藏着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
晨光渐渐明亮,金色的阳光洒在石碾上,碾盘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宝石。小吴收起图纸,声音充满干劲:“那咱们就散了吧!二懒叔,祠堂的事儿您随时找我;秀秀,游客接待的培训还得麻烦你……”
人群慢慢散去,脚步声、谈笑声渐渐消失在巷陌中。周美丽和许前进留在原地,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越变越小,却仿佛承载着整个葫芦湾的未来。“真好,他们都长大了。”周美丽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欣慰与感慨。许前进点点头,竹烟杆指向远处正在扩建的茶厂,那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是啊,葫芦湾有他们在,就有盼头。”
风掠过老槐树的枝叶,送来远处茶园的清香,那香气清新而浓郁,沁人心脾。周美丽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满是久违的踏实。或许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归来,而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根永远都在这片土地上,在这充满希望与生机的葫芦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