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我黑瞎子,孤身一人,从不信命,不信神佛。哪怕是长生天,我也在质疑。可我信他。我信,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真正离开。”
沈昭望着他,轻叹:“你不是不信神佛,你是把自己的心给了他。”
黑瞎子一怔,随即笑了,笑得眼角有些泛红。
“或许吧。”他低声说,“可现在,我不用信了。他回来了,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然后他抬头看向沈昭,郑重其事的感谢,“昭昭,谢谢你”
夜风穿堂,带着山谷特有的清冽寒意,却吹不散院中石桌旁萦绕的茶香。
那是一种混合了灵草清苦与山泉甘甜的味道,随着热气氤氲,在墨色的夜空中画出柔和的轨迹。
沈昭没有立刻回答黑瞎子的感谢,只是默默地提起陶壶,为他的杯中续上新茶。
滚烫的茶水注入,几片嫩绿的叶芽在水中翻滚沉浮,像极了他们此刻尚未平静的心绪。
“真的不用谢。”沈昭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映着跳动的烛火,竟透出几分脆弱,“若说感谢,该是我谢你们才是。”
黑瞎子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微蹙:“昭昭,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他或许不会伤得这么重。”沈昭轻轻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沉睡的人。
“我本以为,凭我这身从大胤带来的灵力与医术,足以护他周全。可我忘了,有些伤,不在皮肉,而在魂魄。”
她顿了顿,像是在整理那些尘封已久、甚至带着血腥气的记忆。
“你问我大胤?女皇?”沈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对命运的一种嘲弄,“在你们看来,或许那只是一个存在于野史或戏文里的荒诞设定。但在我的世界,那是铁一样的事实。”
黑瞎子摘下了墨镜,那双总是藏着狡黠与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认真。
他看着沈昭,等待着她的下文。
“大胤王朝,女子为尊。”沈昭缓缓道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男子在家相妻教子,女子则在外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甚至……开疆拓土。
我沈家,便是大胤最显赫的将门世家,三代忠良,满门英烈。”
“那你……”黑瞎子有些迟疑。
“我便是沈家最后的掌兵者,大胤的镇国将军。”沈昭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世人称我一声‘沈大将军’,说我运筹帷幄,保了一方百姓十年安宁。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荣耀。”
她端起茶杯,小小的啜了一口,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这茶此刻尝来,竟有几分苦涩入心。
“可结局呢?”沈昭自问自答,声音低沉下去,“女皇猜忌,奸臣当道。沈家的忠心,在他们眼里成了威胁。为了所谓的‘江山稳固’,一道圣旨,便将我沈家三百余口定为谋逆。我阿爹,我年仅十四岁的阿弟,还有那些跟了我半辈子的亲卫……他们死的时候,都在问我,为什么要跪着接旨,为什么不起兵?”
说到此处,沈昭想起青灵子说的那两辈子的事实。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痛彻心扉的恨意与无力。
但她很快平复下来,那是一种将伤痛深深掩埋后的平静。
“这是第三次了。”沈昭苦涩地笑了笑,“我本以为我要死了,可意外有了机遇。知道了一切。”
“我得知只有我在异界,我的家人才能安好,所以我来了这里。”
黑瞎子静静地听着,平日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此刻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行事干练、灵力高深的女子,内心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沈昭的目光变得悠远,“我告诉自己,这一世,只求独善其身,不再沾染任何因果,不再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我和村民在短短一月之内,形成了互不打扰。
直到……我遇见了你们。”
她转过头,看向黑瞎子,眼神变得温和而复杂。
“救张起灵,是因为他身上那股与世隔绝的孤寂,像极了我记忆中的雪山,冷,却纯净。
我救他,最初或许只是因为一种同类相惜的本能。但遇见你,黑瞎子……”
沈昭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意,“你就像一团火,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强行闯入我的世界,把我的冷漠烧出一个窟窿。”
黑瞎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怎么?我有那么耀眼吗?”
“你有。”沈昭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很吵,很闹,总是没个正形。但你的眼睛里,有光。
那种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不放弃希望的光。是你硬生生地把我从那个冰冷的壳里拽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软:“所以,我才会拼尽全力去救他。因为我知道,如果他真的走了,你眼里的光就会熄灭。
而你若是倒下了,这方小院,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孤魂野鬼了。”
“我救他,其实也是在救我自己。”沈昭轻声道,“在这里,在你们身边,我才感觉自己那颗早就死掉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才感觉自己不是那个背负着家族荣耀,百姓性命的‘沈将军’,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沈昭。
这种心上的安宁,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珍贵。”
黑瞎子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无言。
他想过沈昭来历不凡,却没想到她的过往如此惨烈。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能在张起灵最痛苦的时候感同身受,为什么她会如此拼命地去翻找那些古籍。
原来,她是在救赎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难怪……”黑瞎子喃喃道,打破了沉默,“难怪你行事作风,跟个爷们似的。大方,磊落,从不扭扭捏捏,也不像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家,动不动就脸红心跳,或者哭哭啼啼的。”
他试图用一贯的调侃来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但眼底的那份心疼却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