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星一直以为“望乡”的意思是遥望故乡,寄托了饕餮作为上古妖兽一族,因遭天界贬斥,背井离乡,追忆故乡的难过与无奈。
可她现在才知道,“望乡”,原来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乡野的意思!
她也原以为黑制服口中的“庄子”,顶多就像古代村里的那种富豪乡绅,在一片矮趴趴的农村小土房里,有一两栋2层小洋楼意思意思,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庄子”,居然是个“庄园”。
当车队压开皑皑白雪,驰入第一道大铁门的时候,整个庄子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古代宫殿,还在的山半腰眺望。而行经的这一片偌大土地,全都是冬日里休养生息的,云家的私人亩产。
远远望出去,庄园外就是【望乡】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的近现代化城郭。【望乡】虽不如【酆都】繁华,但绝对也不只是个乡下村落的水平,其气势和规模,足以比肩三线小城。
谢小星一瞬间就为自己城里人的“傲慢”感到汗颜,一路都撅着腚趴在车玻璃上,对着沿途的风景大呼小叫,跟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惹得范大爷狐狸笑了她一路。
终于,车队缓慢而平稳的弛上半山,停在了庄园建筑群的门廊之下,另一拨戴着帽子的黑制服利落上前打开车门恭候。即使在廊下,并无风雪侵扰,他们依然整齐划一的举着黑色迎宾伞,弓腰引导着一众人进了室内。
这些黑制服容貌各异,有人形,也有半兽形,但个头出挑、高矮胖瘦均匀,百里挑一。
但是一进门,就暴露出饕餮这个家族的本性了。除了吃食,饕餮一族对其他都兴趣缺缺,偌大而奢华的门廊及长门厅过道里,旁边廊柱的展示位上,一副珍宝、名画、古董都没有,全是漂亮豪横的大金盘,盘里放着各类瓜果吃食,而且是真的,新鲜的。
小饕餮蹦着高够果盘,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谢小星怀里塞,“吃,千万别客气。”
起先谢小星还觉得格格不入、暴殄天物,后来也慢慢淡然了,开始研究那些金盘子,范大爷从她盘子里拿水果接着炫,俩人互不干涉,和谐自然。
终于,带路人在一所巨大的厅室前停下,小饕餮满嘴鼓鼓囊囊的塞满了葡萄,忽而把两手的食材一丢,嘴里飙着葡萄汁,呼号着就朝大堂里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冲了上去。
“妈,我回来了!”
谢小星定睛一看,一个比小饕餮高了没多少,头上长角的胖美妇,满嘴鼓鼓囊囊塞得跟仓鼠似的,一下子也回抱住了他,一边咀嚼流泪,一边拍着小饕餮的背,“饼儿,我的好饼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在外面是不是受委屈了,怎么都瘦了!”
母子俩啥也没干,先相互抱着往彼此嘴里塞了些美食,“你瘦了”“你也瘦了”的执手相看了好一会儿。谢小星定睛一看,好嘛,小饕餮的母亲脖上,也挂了一张大饼,只不过食材比小饕餮脖子上的精细些,感情脖上挂饼是家族遗传。
也有可能小饕餮年龄尚小,俩母子感情确实好,又拉着手互相喂了半晌,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小饕餮的母亲终于想起来还有“客人”,连忙冲谢小星和范大爷点点头。
“我家饼儿说,他的两位朋友,一位贵为天官,一位是地府驱鬼谢氏一族的优秀传人——今日一见,果然甚是登对俊俏的一对才俊玉人。让你们为了我家家事,千里迢迢来一趟,有劳了。”
谢小星受宠若惊,尾巴微翘,连忙鞠躬,“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们才是千里迢迢的跑来打扰叔叔和阿姨,这几天还得多承照顾了。”
小饕餮的母亲渐渐收拾情绪,拍了拍小饕餮的手,望向谢小星的眼神却有一点难以启齿,“我家老云的事,还请两位保密。堂堂云氏族长,小饼又是地狱狱守、公职人员,他爸爸却遭受诅咒,重病缠身。这样的家事,我们实在不敢为外人道,也害怕别有用心的人作伐子,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世家大族内门道深厚,表面看同气连枝,一脉相承,其实背地里勾心斗角,兴风作浪、生怕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谢小星也是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自然一点就透,连忙,“阿姨您放心,我俩这次来主要是旅游的,其他一概不知。”
小饕餮的母亲明显松了口气,小饕餮却急不可耐的拉她,“爸他怎么样了,我要去见他!”
云母却稳了他一把,“你朋友舟车劳顿来此,又饿着肚子,还没把人家安顿好,你怎么能只急自己的事呢?”
小饕餮还不及辩解,谢小星却忙道,“不用阿姨,我们来时吃饱了饺子,车上休息的也够,还是叔叔的事要紧,小饕……呃,小饼也着急,你还是带我们先去看看叔叔,救人要紧。”
云母还想坚持,谢小星却再三拒绝,她终于拗不过,这才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屋子深处去。
这屋舍宫殿一般,穿廊过亭,走的谢小星和范大爷都是迷迷瞪瞪。小饕餮拉着他母亲的手直摇撼,“爸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既然知道是诅咒,为啥不找人来驱?”
云母说着说着,也拿纸巾抹眼泪,“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倔得什么一样,一开始连我都瞒着,前几天他萎靡的太厉害了,人也整整消瘦了好大一圈,实在藏不住了,我这才发现。”
“可诅咒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他逼着我,非要谁也不让告诉。你也知道,你大哥人在异地,一年半载团聚不了一回,二姐嫁的远,你爸非不让说。连家里的叔伯兄弟也非要瞒着,一来说丢不起那人,二来怕惹祸上身。”
“可眼瞅着他最近每况愈下,瘦的快不行了,饭都吃不下,我真害怕啊……这才给你打了电话!”
谢小星听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多嘴,“听叔叔这状况,怎么就确定是诅咒?万一是生病呢?还是得请医生先来看看啊!”
神鬼妖魔并非不会生病。当灵力低微,阴邪侵体,就会导致生病。但这种生病并不像是人类的生病,一般等灵力恢复后,就会自动痊愈。
云母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叹息,“等你们看到了,就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肯定,是诅咒了。”
她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一间房间前,云母默默屏退下人,打开了房门,将一行人让进屋里。
屋里热烘烘的,门窗紧闭,拉着帘子,并没有开灯,因此显得有些黑沉。
里面飘荡着沉重的呼吸声,如深山春雷,粘连迟重,很不干脆,听得人呼吸不畅。
巨大宽阔的床上,深深陷着一尊巨大的……肉山。
谢小星听云母说云父瘦了不少,还以为人早已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可没想到,她嘴里的“瘦得快不行了”的云父,居然是一座肉山!
老饕餮太胖了,瘫在巨大床铺上,乍一眼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人形还是兽形。哪怕三九严寒依然光着上身,肚子和下肢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他肥硕的上半身有无数褶皱,褶皱外的皮肤黢黑,褶皱里的嫩肉又白又黄,乍一看跟匹肥胖的斑马似的。
此时,裸露的腰腹那,巨大的血盆大口大张着,正在艰难地呼吸,鼾声如雷。
小饕餮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哭嚎,“爸,你怎么这么瘦了!”
谢小星:??
令尊这坨……呸,这尊……这也叫瘦吗??
小饕餮往云父身上那么一扑,他的整个身体就跟庞大水袋似的,一浪一浪的震荡起来,叹为观止。
被他这么一扑,云父终于晃晃悠悠清醒,浑浊的眸子几乎无法聚焦,好半日才沙哑迟缓的,“饼……儿……?”
下一刻,小饕餮、谢小星和范大爷,就全皆怔在了当场。
谢小星终于知道,为什么云母那么确定是诅咒了。
随着云父醒来,两张巨大而清晰的纹身人脸,悄悄从他背后,一左一右的爬上了云父的肩膀。
那两个纹身,是活的。
一怒面,一哀面,齐齐张嘴,一个狂啸,一个痛哭了起来!
于是,黑暗压抑的房间,堆满了肉山的床铺,三张脸同时望向了四人,无数纷杂的哭号、狂啸和有气无力的愤怒化成了同一个声音,他和它们齐齐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谢小星和范大爷,嘶声呐喊。
“你们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