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十二岁了。
林野为他准备的生辰礼，是一只极为罕见的月光章鱼。这小东西在夜色下会泛起莹莹清辉，极具攻击性，舒展时身形庞大，几乎能抵上两个成年虫。
“新岁快乐，来看看你的生辰礼物。”林野笑着，掂了掂欢快地跑进自己怀里的小崽子，沉了些，看来有在好好长大。
林陌光扑过来本是为了安抚不能光明正大出席宴会的野雄父，此刻避开虫群，他窝在雄父颈间小声问：“亚父亚父，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你一定会惊喜的。”林野语气神秘。
一刻钟后。
林陌光觉得，野雄父这个“野”字，定然是“野生脑回路”的意思。
戴着生日帽的小家伙，隔着特制围栏，盯着夜光下那只正试图“越狱”、触手不断攀爬挤压栏杆的巨型章鱼，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绷着小脸，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林野了然，这崽子准是去找他俞雄父搬救兵了。
他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场景：
小崽子在见到俞雄父的瞬间，眼眶倏地一红，晶莹的泪光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然后，成功钻进那个与自己面容别无二致的虫怀里，委屈巴巴，一言不发。
林野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怕崽子走丢。
其实，主要是前几日他的某些言论把阿俞气得不轻，阿俞已好几日没理会他了。不过，小导航果然好用——很快就将阿俞带到了他面前。
“错了错了，阿俞，嘶——”林野连忙举双手告饶，心里暗叹阿俞手劲真不小。他腰身下意识一弓，习惯性地任由阿俞拧着出气。
趁此机会，他想将虫搂进怀里，阿俞却抱着小崽子轻巧避开。
“啧。”林野舌尖轻啧一声，下一秒便精准攥住了阿俞的衣角。
“今天生日宴，阿俞很辛苦了，早些休息。明天再接着气我，好不好？”
阿俞动作微微一滞。就这一秒的迟疑，林野成功将这一大一小圈进自己怀里。
他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他就知道，一提生日宴，阿俞总会因觉得他受了委屈而格外心软，任由他摆布。
长臂揽住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存在，语气诚恳又带点愧疚：“我想着，阿光崽子原也不缺什么，眼光又随你，高得很，寻常玩意儿定然入不了眼。”
怀里的身体悄然僵硬，彻底不动了。
林野继续放软声音：
“但我还是想把这世上最神奇的存在，带到阿光面前。没想到送错了礼……不过我还有备选方案。”
“阿俞给个机会，行不行？”
林陌光看着两张一模一样、表情却截然不同的脸——一个如静谧深远的紫色，温柔而果断；一个如浓墨重彩的黑，满肚子心眼——他默默扯了扯俞雄父的衣角，声音清脆冷静：“雄父，亚父在哄你心软呢。”
“嘿，你……”林野刚想辩驳，被林俞一瞥，立刻收声，赶紧拉着他们去看plan b。
这次的礼物明显“正常”了许多——是一套最新的生物科技外骨骼，形随心动，外化攻防。
小崽子这下高兴了，屁颠屁颠穿戴好，跑去后花园向朋友们展示了。
林野继续哄着怀里的虫。
“不生气了，嗯？”他知道，即便林俞心静如水，自己也总有本事投入最大的石子，激起涟漪。
“不气了，你知道，我缺教养，不知……”话未说完，便被林俞用手掌轻轻覆住了唇。
“不许这样说自己。”
林野眨眨眼，乖巧地在那温热的掌心落下一吻，老实点头。
“你很好，聪明睿智，胆大心细，在生物研究领域断层领先，秉性纯良，什么都不缺。若是真缺了什么，也只能是我填补得不够。”
看，这就是他的阿俞，永远这般温柔。
林野眼眶微热，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混账话，深深吻住了他的爱虫。
鼻间萦绕着两股交织的冷香，唯有情动时，信息素才会如此缠绵浓烈。
一吻终了，林野温柔抚摸着阿俞的脸颊，轻声解释：“我只是觉得，那章鱼和阿光有几分相似。触手是章鱼身体的延伸，而精神丝线也是阿光最神奇的一部分。”
林俞眼眸微眯：“你拿章鱼和小光比？还有，你送的plan A是章鱼？多大？”
林野终于后知后觉：“啊……嗯……”他有些不爽——方才还含情脉脉的眸子，怎就如此快地冷静下来审问他了？随即反应过来：“阿光崽子没说？那你怎么……”来找我麻烦。
林俞轻轻用膝盖将他顶开些距离。
“怎么，以为小光过来是告状的？”
林野顺势侧身避开，又一次黏了上去：“没有没有，我自然是相信自己崽子的。”
“所以阿俞是真的很了解我呢。”他轻笑，带着点得意。
“左右也只有你，总能吓着小光。”
林野眯起眼，喊冤：“这可冤枉我了。阿光之前说想当医生，我想着，当医生总不能怕这些吧？提前适应适应也好。”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还顺势吻了吻阿俞的脖颈。
林俞却神色一正，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些许。
“小光想当医生？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当然。他亲口说的，还让我准备相关书籍。他的精神丝线探知症结比仪器更敏锐精确，假以时日，必成流传千古的神医。”
林俞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小光的精神丝线让他射靶百发百中，感知如神来之笔。若论喜好，方才他穿戴外骨骼时眼里的光亮，你也看到了，对机械的兴趣分明不低。”
“小光不论做什么，都会有所成就。”
林野也点头，眉眼染上骄傲的笑意：“所以，兴趣才是最重要的。而我们需要做的，是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储备。我能保证，除非他主动暴露，否则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出他的特殊，他可以大胆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过，若要从医，怕章鱼可不行。”
林俞闻言，却轻声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想当医生？”
林野一怔。
林俞嗓音温和，带着引导的意味：“我们一直教育他尊重生命，万物有灵，顺其自然，生怕他伤害别虫。尽管是在引导他正确认知自己，但这个过程里，我们是否过于强调他能力可能带来的‘后果’了？”
“我们的教育方式，或许无形中让他觉得，这份力量与‘伤害’紧密相连。”
“所以他才想，如果有一天真的不慎伤到了别虫，至少自己有能力及时救治。”
“救死扶伤的愿望，或许……是他为自己预留的一份安心，一份保险。”
林野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虫，眼底光芒明灭不定。
林俞被他看得顿了下，轻咳一声：“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非绝对。”
话音未落，便被林野紧紧拥入怀中。
“你说得对……是我总是和光崽子说，无论如何，不许伤虫，不许害虫性命。”他的声音闷闷的。
林俞觉得这个怀抱有些过紧，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随即，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我总是担心他沾染鲜血，背负罪孽，告诫他不能走上不归路，盼他永远干干净净……”可是，阿俞。
林野顿了顿，换上玩笑般的轻松语气：“阿俞觉得我干不干净？”
林俞微微侧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雄虫的脖颈上，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嗯，很干净。”
“那要是不干净了怎么办？”林野像是得了趣，非要问个答案。
“嗯。洗洗还能要。”
“那你给我洗？是你把我弄脏的——”他顿了下，补上后半句，语气里带着认命般的温柔，“进入了我的脑子，让我脑子里都是你。”
林俞吻上他的唇瓣，堵住那些可能出口的混账话。吻得不深，意在阻止。
好不容易才将这只雄虫养得文明些。
“好，我洗。”
——若你有罪，我至少担一半。
——我来负责，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妥帖地存于这世间。
林野本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无错的虫。可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每次对心智未全的崽子灌输“不沾罪孽”、“不走不归路”时，他内心深处有多在意。
他的思维，确确实实被林俞“矫正”了。
可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道路不同，偏要谋一份深情；容貌相同，却如一棵树上生出的两枝，终是殊途同归，彼此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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