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林陌光侧身避开一记凌厉的踢击，呼吸已见急促。
“冷静，塞缪尔。我并无恶意。”
“唔！”一记重击还是擦过了他的手臂，林陌光忍不住闷哼一声。泥虫尚有三分土性，他被这莫名其妙的围攻也打出了火气。周围显然被打点过，否则这般动静，早该引来巡逻队了。
他边战边退，向记忆中利于防守的区域移动，精神丝线却清晰地感知到，原本散布在周围的虫正训练有素地同步撤离，彻底封死了他的退路。
林陌光：……
真是够了。
再次狼狈地闪开一拳后，体力已逼近极限。估摸快半小时了，他实在撑不住了。
他索性停下所有动作，站定，胸口剧烈起伏。“有话，直说。我没力气了。”
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在他鼻尖前戛然而止，因强行收力而发出骨节摩擦的脆响。
“亚伯利斯讨厌雄虫。”塞缪尔冷声道。
林陌光：？？？
他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炸开胸腔，就为了听这句废话？
一股荒谬感涌上，林陌光气极反笑，眸色沉暗下去，“你的意思是，你替亚伯利斯来出气？”
“你没有安抚他。”
这句话像一枚冰针，瞬间刺入林陌光的心口，让那双紫眸晦暗不明。
见他不语，塞缪尔步步紧逼：“你果然没有。要你何用！”
凌厉的拳风再次袭来，林陌光疾步后撤，急声道：“且慢！你说亚伯利斯讨厌雄虫，在下不才，正是一介雄虫。总需要时间相处。”
塞缪尔的攻势稍缓，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雄虫？”
林陌光挑眉：“很难看出来？”
“不必了。”塞缪尔的情绪似乎平复下来，语气冰寒，“活下来的，只能是我哥。”没有感情最好。他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欲走。
莫名其妙挨了顿毒打，林陌光的心情……竟也不算太坏。
他咀嚼着那句“活下来”，一个模糊的猜想浮上心头，试探着开口：“你不会觉得，强制匹配的双方，总得死一个……”
话音未落，塞缪尔的拳头已携着怒火再度袭来，逼得他只能全力闪避。
……
一小时后。
林陌光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树下，望着天空忧思。回想方才被逼立下的誓言，那点可怜的力气全用在赌咒发誓上了。
“那是我雌君……唔！”
“虫神赐福的……嗯！”
“我保证，我死亚伯利斯也不会出事！”
“好好好，我发誓，永远站在亚伯利斯的立场！”
“无条件服从亚伯利斯！”
“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我入赘到亚伯利斯的地盘？”
“你不信我，总该信他！”
“我知道他讨厌雄虫，但他又不讨厌我。哼——靠！”
“行行行，是我觊觎他，这难道不是好事？”
……
好了，现在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塞缪尔却显得游刃有余，后半程完全是为了榨干他最后一丝体力。
不是——真有病吧。林陌光腹诽。
与此同时。
奇怪。
亚伯利斯垂眸，按住手腕上不断发出细微震动的【监幽】。他感受着胸腔里不寻常的悸动，眼底一片沉静。
[看来，我还是没能改变您的主意。那么，遂您心意。]
见此处大局已定，他道了声“失陪”，便匆匆离席。
初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三公里内，佩戴着特殊的监测控制器。
亚伯利斯的脚步声越来越快，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匆忙与凌乱。视线敏锐地捕捉到墙角处那熟悉的外套一角时，他几乎立刻调转方向，将塞缪尔和那声带着疑问的“哥？”彻底抛在身后。
塞缪尔只觉后颈莫名泛起一丝凉意。
墙壁拐角，林陌光好整以暇地站着。脏污的外套随意搭在小臂，方才故意晃出去引人注意的手腕骨节分明，正缓缓收回。他看着主动踏入“陷阱”的亚伯利斯，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心的，却又难掩珍视的笑意。
这件饱经风霜的外套，总算物尽其用。
他小臂轻柔却不容拒绝地一带，将微喘的亚伯利斯拉近。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的微澜与倒影。
然后，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将人拥入怀中。
手臂上挂着的外套被他刻意挑衅般地晃了晃，随即指骨一松，任其落地，手臂迅速收回，环紧。
这个拥抱，与方才那场凶狠的打斗截然不同，缓慢、试探，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他的手掌贴合着亚伯利斯的背脊，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因匆忙赶路而急促的心跳，正一下下，敲击着他的掌心。
林陌光垂眸，掩去其中翻涌的复杂心绪——是计谋得逞的得意，是怀中躯体与方才塞缪尔硬邦邦拳头的惨烈对比，还是某种更深沉、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东西？
牵得，抱得。倒真有点任他施为的意思了。
他微微偏头，下颌轻蹭过亚伯利斯的额角，气息拂过发丝，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嗓音低语：
“这么急……是在找我？”
声音里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羽毛搔过心尖。怀抱不算紧窒，却巧妙地将所有喧嚣、探究，乃至身后那道骤然冰冷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亚伯利斯能清晰感受到包裹住自己的、属于林陌光的体温，以及那体温下，尚未平息的、属于刚才冲突的细微震颤。这个拥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避风港，明知危险，却让他在这一刻，莫名贪恋这份带着勾引意味的安稳。
想起虚拟投影中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他不敢看，不敢露怯。
三十几岁的虫了，却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不停轮转的昼夜。
“其实，有句话我没说。”亚伯利斯低声开口。
林陌光本想问是否顺利的话头顿住。
“消耗精神力很累吧？需要睡很久才能补回来吗？”他压着嗓子，回忆着在谈判室里看到的那些最新研究文件，还有……
林陌光心脏猛地一跳，许是方才的打斗还未平复。
“我不该让你这样损耗。”
心跳愈发剧烈，震得耳膜发聩。
林陌光察觉出亚伯利斯此刻难得的脆弱，这认知让他有些慌。看着闷在自己怀里、别开脸的亚伯利斯，他脑子里疯狂回想：雄父是怎么哄雌父的？
几个画面飞速闪过。
“没关系，我说过，不要紧。”他尽量让声音温和，“你是我的雌君，向我索取，可以更坦然些。”
“毕竟，亚伯利斯先生，我是入赘给你的。大房子、飞车、卡里的余额……你已经预付了充足的报酬。”
“只是，若将来我忍不住向你索取更多，得提前向雌君说声抱歉了。”他提前打着预防针，努力藏起眼底翻涌的情绪，“我是只高需求的雄虫，不止在物质方面。嗯？”
他只能参照两位父亲不避着他的日常，来安抚眼前心思激荡的虫。
“雌君今天是不是累了？”
“不止这些。”亚伯利斯的声音闷闷传来，“你知道的。”
林陌光一愣。这话里的不对劲太明显了。怎么了？亚伯利斯的情绪向来平稳，何时变得如此敏感？
那个谈判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靠在树上，垂眸看着怀里的亚伯利斯，心情复杂难言。
许是气氛太好，许是剧烈运动后的荷尔蒙尚未平息，又或是心脏因缺氧而悸动，也可能是某种久违的情绪作祟……
林陌光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两声。
亚伯利斯挑眉。那张本就绝美的脸，在斜照的日光和飞扬的银发映衬下，仿佛将林陌光的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雄主的年纪，正是读书的好年纪。”
林陌光的下巴因这句话顿了两三秒才合上。
“等等，雌君，我是入赘的。你不该养着我，把我当米虫吗？”
——你真的放心我去外面？就我暴露的这些？确定？
亚伯利斯听着他一口一个无比自然的“入赘”，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既是入赘，自然该从雌。难道不是？”
林陌光懵了一瞬，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一本正经：“雌君，其实我不擅读书。一看书就头晕眼花，腿肚子打颤。”
亚伯利斯的回应比他更认真：“总有适合你的专业。雄主对什么有兴趣？我来安排。”
林陌光喉结滚动：“等一下，雌君。我没参加统考，对别的学子不公。”
亚伯利斯疑问：“你又没占他们名额，有何不公？”
“何况，入学考试若不通过，也是会被劝退的。”
林陌光发现他是认真的。
他垂下眼，掩去眸中闪过的趣意——看来会议室里发生了了不得的冲击呢。他把问题抛回去：“雌君不如猜猜，我对什么感兴趣？”
亚伯利斯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记得我们初见吗？你治好了李安——李易的小雌崽。那是一种极罕见的病症，我那时以为你精通医术。”
“但没多久，我又见你独斗二十余虫的身手，便想，这该是军校正统才能教出的。”
林陌光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那坦荡道来的嗓音，像琴弦拨出的乐曲扫过耳畔。他不由得想，若是用这声音念那些晦涩的医学典籍，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雄虫受正规军校特训，太过矛盾。我在你身上看到太多矛盾点。但我觉得，这两者皆非你心之所向。”
林陌光心下暗忖：这个时代，和军部沾边的都是雌虫，就像塞缪尔那样，硬邦邦的。这也是他不想读书的原因之一。天知道，他对读书真没什么天分，不但中庸，还一听课就犯困，无论坐、站、躺，何种法子都试过，就是提不起兴趣。
他来了兴致，很想听听雌君的安排：“那你认为，我偏好什么？”
亚伯利斯低头浅笑：“还记得你在黑域，化名‘末’的时候吗？那时你从底层爬上来，顶替的是一名维修师。”
林陌光这次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反复研究过那段录像。雄主的操作虽是照猫画虎，但不难看出，有些底子。”
“那么，应与此有关。架构、维修、机械师……我能猜到的，仅此而已。”
说着，他又笑了笑：“若猜错了，只能怪雄主身上矛盾点太多，还有太多面，我没见过。”
第一次，林陌光听亚伯利斯说这么多话。
每个字，都像在他心湖投下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待他意识到自己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时，轻咳一声：“雌君说得不错，我确实……略懂皮毛。”
“那就这么说定了。”亚伯利斯一锤定音，“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刚好准备入学考试。”
“会不会……太急了？”他都没看过这个时代的课本，超纲了怎么办？
林陌光的瞳孔骤然放大，烟紫色的瞳仁颤动，几乎失焦。
吻——是什么感觉？
是大脑皮层炸开发麻，是全身僵直无法思考，是任何情绪都无法覆盖那失控的心跳。
咚咚——
在听清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前，先感受到的，是唇上那片柔软的触感。
为什么——亲他？
乖？谁乖？他怎么不知道。
虽然很轻，只是短暂的肌肤相贴，但林陌光确认，那是一个吻，封缄了他的呼吸。
有一秒吗？他不知道。
他试图维持体面，可皮肤背叛了他，热度真实地蔓延开来。
亚伯利斯的动作很轻，很随意，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触碰。林陌光可以推开，但他没有。血液在耳畔轰鸣着奔涌。
当心跳久久不肯平复时，他确认了一件事。
[那一刻，他想，他最终做了那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亚伯利斯看着脸色明显红透的雄虫。许是气氛太好，许是第一次，他真的从那双紫眸中看出了几分真切的情意。
他想，雄虫盲目的信任与顺从，确实填补了他内心的某处空缺。
很漂亮的眼睛，里面似乎总是漾着不清不楚的情意，此刻更是，因他一个挑逗的吻而春水荡漾，漾得皮肤都泛上绯色。
还有一个原因——风动，扰虫。
【监幽】忠实地、不受风扰地，记录下了血液里所有波动的情绪。
“雄主介意吗？”亚伯利斯开口。
林陌光喉结滚动，没有作声，怕暴露此刻狼狈的嗓音和更多。
亚伯利斯看起来有些失望：“抱歉，雄主。我只是想着，虫纹有些遮不住了……但不想再劳雄主放血。”
他将这行为解释为一种求生之举。
“所以，想尝试一下……别的办法。”
这理由让林陌光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嗓音刻意压低。
真是——过分啊。亚伯利斯，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亚伯利斯笑了起来：“循序渐进吧。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伸手想触碰他。
林陌光躲了一下：“别——”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上温和神色，“刚才塞缪尔在叫你，或许有事。雌君先去聊聊。”
亚伯利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好”。
脚步声远去。
林陌光的身形骤然一塌，丝丝缕缕的紫鸢尾草气息被晚风悄然卷走。
随着刻意平复的呼吸，仿佛从未存在过。
怎么能——这样呢。
只是一个算不上吻的接触罢了，还被那虫事后定义为“尝试之举”。
他抬手遮住眼睛，微微喘息着。
若不是反应快，及时拿精神丝线做了短暂阻挡，信息素早就泄出来了。
真是狼狈——
真是过分——亚伯利斯。
那件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外套，无声见证着雄虫此刻的狼狈与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