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八月的长安,朱雀大街的槐树正落着花。
鸿胪寺卿萧嗣业轻手轻脚地撩开驿馆的竹帘,生怕惊扰了正在庭院里忙碌的吐蕃使者禄东赞。
他定睛一看,只见禄东赞正蹲在青石板前,聚精会神地用小刀在石板上刻着什么。
禄东赞身穿一件氆氇长袍,这是吐蕃特有的传统服饰,其质地厚实,保暖性极佳。
他的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分明,透露出一种坚毅和果敢的气质。
当他听到萧嗣业的脚步声时,缓缓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萧公,您来了!”
禄东赞热情地打招呼道,
“我正在画我们赞普送的大拂庐呢。”他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石板上的图案。
萧嗣业走近一看,只见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顶帐篷的形状,旁边还标注着一些文字:
“高七丈,广二十七步”。
他不禁想起三天前在丹凤门接贡时的情景,当时三百名吐蕃骑士护送着贡品浩浩荡荡地入城,打头的那顶毡帐需要用二十头牦牛来拉动,帐顶的金幢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明日就要觐见陛下了,使者不如先试试唐装如何?”
萧嗣业微笑着建议道。
禄东赞却捏着锦缎袖子直摇头,坚决地说:
“我们赞普说了,要穿着吐蕃的衣服去拜见圣人。”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用藏文写着详细的贡品清单:
“良马百匹,大拂庐一,金壶二,玉杯四……”
萧嗣业数着数着,突然停在 \"大拂庐\" 那行
按唐尺算,七丈高的帐篷比太极殿还高,这在长安可是头一遭。
次日辰时,吐蕃使团在宣政殿外候旨。
禄东赞面色凝重地拉着一同前来的吐谷浑降臣,用手指向殿前那尊威严的青铜獬豸:
“这就是天朝人的神兽?”
话音未落,殿内传来内侍唱喏:
“宣吐蕃使者 ”
殿内香烟缭绕,唐高宗李治坐在龙椅上,见禄东赞行的是吐蕃跪礼,便抬手示意平身。
“贵使远来辛苦,”
他扫过殿下的贡品清单:
“听说赞普送了顶大帐篷?”
禄东赞用生硬的汉语回道:
“是!我赞普松赞干布,听闻圣人重修九成宫,特备此帐,可容百人议事。”
他拍拍手,殿外的吐蕃骑士便抬进个缩小的拂庐模型 牛皮蒙着木架,帐顶开着天窗,四角挂着铜铃。
“哦?”
李治探身细看,见模型内还支着铁炉,
“那么高大的帐篷,怎么搭建?”
“我带来了工匠。三日内,可在大明宫前搭好。”
他想起松赞干布的叮嘱,又补了句,
“赞普还说,若圣人喜欢,来年再送顶镶宝石的。”
一旁的侍中崔敦礼皱起眉头。
自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入藏,吐蕃与唐虽互通使节,但边境的吐谷浑问题始终悬而未决。
他上前一步,故意问道:
“使者知道,我朝的含元殿高多少?”
禄东赞眨眨眼:
“听说是二十丈?”
“自然。”
崔敦礼冷笑:
“贵使的拂庐虽高,终究是毡帐,如何比得上我大唐的宫殿?”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李治看着禄东赞紧握的拳头,突然想起父亲太宗皇帝说过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崔爱卿”
他打了个圆场,
“吐蕃乃西陲大国,赞普的心意朕领了。”
随即问禄东赞:
“你们的马,可在骅骝厩?”
“是!”
禄东赞这才舒展眉头:
“百匹都是河曲良驹,其中十匹白蹄的,是赞普的坐骑。”
他从怀里掏出个皮袋,倒出十几颗青稞:
“这是我们吐蕃的麦种,比唐麦耐旱。”
退朝后,李治在御花园召见萧嗣业。
“那拂庐,你让人盯着搭。”
他摘下颗石榴,掰开塞进嘴里:
“别让吐蕃人看轻了我们。”
萧嗣业刚应下,就见武媚娘带着宫女走来,手里捧着件氆氇披风:
“陛下,我让人按吐蕃样式做了件衣服,您试试?”
李治接过披风,见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唐草纹。
“你倒是心细。”
他想起今早禄东赞盯着武媚娘的步摇看,便笑:
“明日搭拂庐时,你也去看看?”
八月十四,大明宫前的空地上,吐蕃工匠正指挥着唐人杂役搭帐篷。
禄东赞蹲在地上,用绳子量着地基,突然冲个踩了绳线的杂役大吼。
武媚娘在廊下看得清楚,对身旁的萧嗣业说:
“让伙夫给他们送些酥油茶去,别渴着。”
到了第三天傍晚,七丈高的拂庐果然搭成了。
李治带着百官前来观看,见毡帐外罩着绘有吐蕃战神的毛毯,帐内点着牛羊油灯,中间的铁炉正煮着酥油茶。
禄东赞请他坐在虎皮垫上,献上新酿的青稞酒。
“赞普为何送这么大的帐篷?”
李治呷了口酒,感觉味道比中原酒烈。 禄东赞挠挠头:
“赞普说,唐国的宫殿像山,吐蕃的帐篷像云,山和云都该是朋友。”
他指着帐顶的天窗:
“下雨时,雨水从四边流走,就像吐蕃和唐国,各有各的道。”
武媚娘在旁听了,突然抚掌笑道:
“使者这话有意思。”
她想起自己宫里的排水渠,也是四面分流。
禄东赞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串珊瑚珠:
\"这是赞普给娘娘的礼物。\"
当晚,李治在拂庐里设宴款待吐蕃使者。
觥筹交错间,禄东赞指着帐外的明月说:
“我们吐蕃有首歌,说月亮是赞普的镜子。”
他随口唱了几句,声音粗粝却悠扬。
李治让乐官记下曲谱,又命人取来笔墨,在吐蕃的羊皮纸上写下 \"和亲永好\" 四字。
八月廿七,吐蕃使团离京时,禄东赞怀里多了份唐廷的回礼:
除了丝绸瓷器,还有本《礼记》和一套农业图谱。萧嗣业送他们到开远门,见禄东赞把书小心翼翼包好,便问:
“使者看得懂?”
“慢慢看。”
禄东赞翻身上马,回头望着长安城的城楼:
“赞普说了,要让吐蕃的孩子也读唐人的书。”
他扬鞭一抽,百匹河曲良驹踏起烟尘,那顶巨大的拂庐已被拆成捆,驮在牦牛背上,像座移动的小山,消失在丝绸之路的落日里。
而在长安宫中,武昭仪正让人把吐蕃的麦种撒在试验田里。
她想起禄东赞说的 “耐旱”二字,对冬梅说:
“告诉司农寺,明年在陇右推广这种麦。”
冬梅微微抚身:“是,奴婢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