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广袖中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唇角微扬,“万俟大哥好手段,一边将凌姐姐送上昭仪之位,一边自己又做了驸马爷,这般天衣无缝的布局,当真令人叹服。”
忽地向前逼近,她仰首直视万俟怪,眸中似有霜雪凝结,“只是不知凌姐姐与你,究竟是何关系?”
万俟怪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廊下宫灯摇曳,“雪儿姑娘冰雪聪明,何不大胆猜上一猜?”
他指尖缠绕着公主鬓边一缕青丝,在指节间缓缓绞紧,“当年陆家满门流放岭南时,是谁救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又是谁......”
话音戛然而止,霎时间,整座凉亭亮如白昼。
数百支松明火把从假山后、回廊间同时燃起,将黑夜撕得粉碎。
“护驾!擒贼!”萧如尘的暴喝划破夜空,三百禁卫铁甲森然,长枪如林,寒光凛冽,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
万俟怪立于亭中,跳动的火光将他俊美的面容割裂成两半——明处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驸马,暗处却浮现出恶鬼般的狞笑。
他不慌不忙地将公主往怀中一带,右手揽在她的腰间,挑眉看向萧如尘,“萧统领这是作甚?惊了公主凤驾,你担待得起么?”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宫墙之上忽有白影掠过。任冰踏月而来,身形飘忽如烟,竟是从众人头顶三丈高的宫檐上翩然落下。
他足尖轻点枪尖,那些寒光凛冽的兵刃竟成了他的踏脚石,连一丝晃动都未引起。
“万俟怪,”任冰的声音似远似近,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或者该称你,慕容浊。”
他落在万俟怪三步之外,腰间寒鸦剑虽未出鞘,却已发出阵阵龙吟。
月光透过他素白的衣袍,在地上投下淡青色的影子——那影子竟比真人还要凝实三分。
最诡异的是,在场三百禁军竟无一人察觉他是何时现身的。
仿佛他原本就立于月色之中,只是凡夫俗子的肉眼未能得见而已。
檐角铜铃未动,池中涟漪不惊,唯有他衣袂间萦绕的一抹松墨香,证明这并非幻觉。
“无相湖底雪儿一念之仁留你性命,”任冰并指如剑,指尖三寸青芒吞吐不定,“你不知悔改,反倒挟持公主,祸乱宫闱!”
声如金玉相击,在夜色中荡开凛冽回音。
万俟怪不慌不忙将公主揽到身前,手指轻抚她颈间要穴,“任大人这话可冤枉人了。许你与雪儿丫头双宿双飞,倒不许我君臣二人琴瑟和鸣么?”
任冰闻言眸光骤冷,剑指微颤,“好一个‘琴瑟和鸣’!”他冷笑一声,“慕容浊,你以蛊毒惑人心智,用药石摧人意志——”
他说着抖开一卷医案,“太医院这六份脉案可记得?每月十五给公主服用的‘安神丸’,实则是南疆‘痴心蛊’!”
万俟怪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讥诮,“任捕头此言差矣。公主为何要服用‘安神丸’,你心里没数么?忝居驸马之位一年有余,连碰都不碰她一下,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忠职守’?”
指尖轻抚过公主惨白的脸颊,万俟怪的声音陡然转柔,“你可知道,她每夜辗转反侧时,嘴里喊的是谁的名字?”
突然一把掐住公主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看这双眼睛!里面装的是谁的身影!”
万俟怪凑近她耳畔,声音却让全场都听得真切,“你那位好夫君,宁可夜夜宿在六扇门,也不愿与你有染,这样的羞辱,比刀剑更伤人,不是么?”
任冰的手微微发颤,却见万俟怪突然撕开自己的衣领,心口处赫然是一道剑痕,“这道伤口是你当年亲手所赐。而她心上这道......”猛地将公主推向任冰,“是你日复一日的冷落,一刀刀凌迟出来的!”
公主踉跄跌入任冰怀中,素手攥紧他的前襟。万俟怪忽然后退三步,双臂大展,“任捕头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挟持公主?”
他冷笑着转了个圈,“现在人就在你怀里——不妨亲自问问殿下,我可曾有过半分强迫?”
雪儿身形一闪,如流云般飘至任冰身侧,素手轻舒便要接过公主。不料公主广袖一甩,竟甩脱了她的手掌。
“本宫的事,不劳二位费心。”公主挺直脊背,九凤步摇垂珠纹丝不动,端的是天家威仪。
她抬眸望向任冰,眼中痛色一闪而过,随即被决然取代,“今晨本宫已向父皇递了折子,为他请封‘驸马都尉’,圣旨不日即下。”
万俟怪静立一旁,月光在他眼中凝成一泓温柔的旋涡。
雪儿指尖蓦地一颤,三年前的血腥气息突然涌上喉头——那日残阳如血,他踏过遍地横尸,也是这样含着笑意的眼神,在断剑折戟间朝她伸出染血的手。
绝壁洞里,这目光时而如春风拂柳,时而化作剔骨尖刀,让她在温存与战栗间反复煎熬。
公主转向他时,凌厉目光瞬间化作春水,莲步轻移间已向他走去。裙裾逶迤过处,洒落一地暗香。
雪儿怔然——公主眼波中流转的情意,分明是发自肺腑。万俟怪迎上前去,二人十指相缠,竟像是两株盘根错节的古木,再也分不出彼此。
“殿下!”任冰突然抢步上前,一把将公主拽至身后,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近破碎的焦灼,“您可知他的真实身份?可知他......”
公主被他拽得身形一晃,云鬓间的步摇簌簌作响。她缓缓抽回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声音清冷似雪,“本宫不管他从前是谁,只知道他现在是我的驸马,是景行的父亲。”
任冰听她提及“景行”二字,眸中精光一闪。他早疑心公主受制于万俟怪必与此子有关,当即不动声色地朝萧如尘递了个眼色。
萧如尘会意,立即带着禁卫们悄然退至百步开外——公主与万俟怪那段阴差阳错的秘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待众人退远,任冰方才压低声音道,“殿下请看。”他抬手指向五百米外湖畔的烟柳深处,隐约可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个襁褓,那姿态倒像是在哄婴孩入睡。
“即便为了景行公子的前程着想,”任冰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您也该明辨是非。此人若入主驸马府,只怕......”
“放肆!”公主广袖猛地一振,素来含笑的眉眼此刻如覆寒霜,“本宫的私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外臣指手画脚?”
这般疾言厉色,在任冰多年随侍中还是头一遭得见。
公主突然浑身一颤,好似才反应过来,她死死盯着远处那个怀抱婴孩的身影,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景行此刻分明应该在寝殿......”
话至一半突然哽住,纤纤玉指猛地揪住任冰的衣襟,“那人是谁?你若敢......”尾音带着颤意,像绷到极致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