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纵马疾驰,六扇门那对朱漆铜钉的大门已近在眼前。忽见衙前广场上停着一乘朱轮华盖马车,禁军统领萧如尘率八名金甲侍卫持枪而立,烈日下寒芒刺目。
“吁——”任冰猛地勒紧缰绳,追风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雪儿与赵风几乎同时勒马,三匹骏马在青石板上擦出数道刺目的白痕。
“任捕头,别来无恙啊。”杜玉堂手持鎏金诏书自马车款步而下,腰间金鱼袋与羊脂玉佩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他目光在雪儿腰间玉佩上微顿,又转向任冰,“圣上传召,陆昭仪册封大典在即,宣任捕头即刻入宫观礼。”
任冰单膝跪地接旨,眼角余光却扫向大狱侧门——那里本该有当值狱卒,此刻却空无一人。
杜玉堂忽然侧身,目光落在雪儿身上,眉梢微挑,“这位莫不是欧阳姑娘?倒是巧了......”他抬手接过侍卫躬身递上的明黄绢帛,“老夫正打算稍后去‘听风驿’走一遭,倒省了这趟奔波。”
任冰负手立于阶前,闻言轻笑,“杜兄果然料事如神,若说去客栈寻雪儿十之八九要扑个空,但若来寻任某......”他眼尾余光扫过雪儿绯红的耳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她总在左近。”
杜玉堂闻言一笑,指尖轻抚过绢帛上的朱砂御印,朗声宣道,“陆昭仪册封大典,特召欧阳雪儿入宫观礼。”
任冰借着宣旨声回荡之际,拇指在袖中轻弹。赵风立时会意,身形倒退着缓缓向后撤去,随即如鬼魅般贴着墙根滑向衙门侧门。
雪儿刚领旨起身,杜玉堂已抬臂作了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他鎏金袖口下的手腕微微一转,四名侍卫已不动声色地封住了衙门入口。
雪儿这才注意到这些侍卫的腰牌并非寻常禁卫制式,而是内廷才有的“夜枭”令牌。
任冰顺势扶住雪儿的手,在登车刹那指尖急划。雪儿只觉掌心一凉,那个“慎”字还未写完,车帘已被侍卫重重落下。
车轮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闷而规律,任冰单手一撑马鞍,稳稳落在马背上。他左手虚按着腰间佩剑,右手控缰,始终保持着与马车三尺之距——既不失礼数,又能在变故突生时瞬息而至。
阳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眼底却暗藏锋芒,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马车内,雪儿指尖轻抚窗棂,看似慵懒倚靠,实则袖中暗器已滑至腕间。她耳尖微动,捕捉着街市上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砰——”
前方突然传来瓦罐碎裂的声响。任冰剑鞘一横,却见只是个醉汉撞翻了酒肆的货架。老板娘提着扫帚追打出来,醉汉踉跄着躲进巷子。
行至朱雀街时,一群孩童追逐着蹴鞠横穿而过。雪儿指尖银光一闪,待看清只是寻常玩闹,又悄然收回袖中。
任冰的坐骑受惊扬蹄,他勒缰的瞬间,余光已将四周屋脊扫视一遍——空无一人。
杜玉堂从车中探出头来,意味深长道,“任捕头不必如此紧张。”
越是平静,越是令人不安。任冰与车内的雪儿隔着帘幕,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紧绷的心弦。
直至宫门巍峨的阴影笼罩而下,二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这一路的风平浪静,反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宫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中,任冰忽然听见雪儿轻叩车壁的节奏。那是他们先前约定的暗号:三长两短,意为“同生共死”。
他握剑的手终于松开,在宫墙投下的阴影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鎏金殿内沉檀氤氲,九重宫阙锦帷高张。
陆昭蘅一袭朱砂蹙金礼衣迤逦而来,广袖上银丝缠枝牡丹暗纹浮动,宛若月下初绽。金线勾勒的九鸾鸟自衣襟振翅欲飞,每道羽翎都缀着细如发丝的南海珠串,随步生辉。
九树花钗冠压着鸦青鬓发,翡翠雀鸟口中衔着的珍珠流苏长及腰际。茜色罗裙逶迤三丈,裙襕处暗绣百蝶穿花纹,腰间青玉蹀躞带悬着双鱼佩玉,行动间清响泠泠,似山涧鸣泉。
三十六名掌灯宫娥分列两行,手执鎏金孔雀灯徐徐前导。
她踏着绛毡款步而行,每行七步,殿角青铜编钟便震响一记,余音激得檐下金铃簌簌,惊起梁间栖燕。行至丹墀前,她忽抬眸望向命妇队列,眼角一抹朱砂钿在烛火中艳如泣血。
礼官高唱,“跪——”刹那间,殿内肃然。
陆昭蘅广袖轻拂,朱砂裙裾如云霞垂落,双膝缓缓触地,姿态端雅如莲瓣低垂。她双手交叠于额前,九树花钗冠上的珠玉流苏纹丝不动,唯有腰间双佩轻轻一荡,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响。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伏身,紫袍玉带簌簌作响。
礼部尚书王元手持鎏金玉轴,缓步登上丹墀,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坤仪毓德,内则昭彰。咨尔陆氏昭蘅,毓秀名门,秉心端静。柔嘉成性,夙着谦和之仪;婉嫕含章,久彰淑慎之范。
兹册封为昭仪,赐居蕙风殿。
尔其克勤克慎,奉椒掖以承恩;惟孝惟贞,佐中宫而表德。
钦哉!”
礼官再次高唱,“献册宝——”八名内侍手捧鎏金玉册,踏着整齐的步子鱼贯而入。
雪儿站在命妇队列的角落,远远望着大殿中央的繁复礼仪,直到那声“礼成——”终于响起,才悄悄舒了口气。
宴席上,珍馐罗列,觥筹交错。雪儿食不知味,目光几次掠过主位上的陆昭蘅——她端坐于珠帘之后,华贵的昭仪冠冕遮住了面容,唯有指尖的金护甲偶尔在烛光下闪烁。
雪儿心中微涩,明明近在咫尺,却连一句道贺的话都无法当面说出口。
宴席将散时,她环顾四周,见任冰正被几位朝臣围着寒暄,便悄悄退至廊下。夜风微凉,她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留步。”一名绿衣宫女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昭仪娘娘请您移步蕙风殿一叙。”
雪儿闻言眼前一亮,唇角微扬,“当真?”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轻咳一声掩饰,但眸中的光彩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蓦地收住脚步,“快带路吧。”雪儿嗓音里浸着蜜糖般的甜,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枝头雀儿欢快的啼鸣。
刚走出两步,她突然驻足回首。
殿内灯火通明,任冰正被几位紫袍大臣围在中央,玉冠下的眉宇间凝着公务特有的肃然,她望着那道熟悉的侧影,唇角不自觉地又上扬几分。
绿衣宫女提着宫灯在前引路,雪儿跟在后面,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廊下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晚风特有的清爽,却怎么也吹不散她心头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