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是贫僧输了。”莫承渊双手合十,缓缓端起面前茶盏,澄澈的酒液映着斑驳烛光。
任冰突然横臂一拦,玄铁护腕与陶盏相碰,发出清越声响,“大师既入空门,这杯酒不如就由任某......”
“任大人好生无趣!”雪儿纤指已扣住任冰腕间穴道,“佛门尚有‘般若汤’之说,慧明禅师说不定正想尝尝这‘醉春风’呢。”
莫承渊含笑摇头,手腕轻轻一翻,仰首饮尽时,喉结滚动如珠走玉盘,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僧衣前襟。
苍劲的诗句混着酒气喷薄而出,“半生戎马半生空,白骨如山一笑中。莫问阎罗生死簿,且听秋雨打孤松。”
倪可笑闻言,眼中寒芒骤现。他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突然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那枚青玉葫芦跳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好个‘白骨如山一笑中’!大师屠刀一放,倒成了超然物外的得道高僧?这累累血债,怕不是一句‘看破生死’就能勾销的吧?”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雪儿素手轻抬,玉指如兰,轻点倪可笑紧绷的手臂。指尖暗运“兰花拂穴手”的精妙劲力,似春风拂柳般将他暴起的青筋一一抚平。
实则借这轻柔接触,将一缕“无极心法”真气渡入他体内。
那真气如寒泉流涧,顺着倪可笑受损的经脉游走。方才与八大金刚对战时,他肩头所受暗伤,在这股真气温养下,郁结的淤血渐渐化开。
倪可笑只觉一股清凉自臂上穴位渗入,胸口的闷痛顿时减轻了几分。
雪儿指尖不停,在他臂上“曲池”“尺泽”二穴轻轻一旋,完成最后一道真气疏导。这才收手浅笑,眸中闪过一丝疲惫,显然这番疗伤耗力不小。
转瞬间,她已换了一副明媚神色看向莫承渊,“继续,第二令——明月令。诸位需在烛花爆响前完成带‘月’字的对句,对句必须暗合在场某人的特征,输的人依旧饮酒作诗。”
雪儿抬手示意,“依令而行,上局负者为下局首,大师请。”
莫承渊垂眸凝视着摇曳的火光,忽然开口,“月照禅心本无尘。”
任冰笑着点头,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抬眼望向雪儿发间的银月钗,“寒月偏欺鬓上雪。”
雪儿噗嗤一笑,“好个任大人,专会取笑人!”她眼波流转间已有了主意,斜睨着倪可笑腰间的玄铁剑,“孤月曾照剑底霜。”
倪可笑冷哼一声,他盯着红旭衣襟上残留的血渍,沉声道,“残月犹映樽前血。”
红旭正拍腿大笑,“妙极!看我的!”他指着莫承渊的僧袍,“破月难......”
“啪!”话音未落,烛芯突然爆开刺目的火花,红旭张着嘴愣在原地,终是爽快地将茶盏端起,“在下认罚!”仰首饮尽时,谁都没发现雪儿袖中滑落的一粒“九转还魂丹”已化在酒中。
琥珀酒液入喉,他顿觉丹田升起暖流,先前被八大金刚“伏魔棍”震伤的经脉,竟如旱地逢霖般舒展起来。红旭诧异地握了握拳,指节爆出炒豆般的脆响。
他随手抹了把嘴,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喝酒我在行,这作诗嘛......”铜铃大眼扫过众人,忽地定格在雪儿被烛光镀上金边的侧脸。
红旭怔忡良久,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笑意,低吟道,“少年意气拏云志,三十功名土一抔。最恨多情剑未老,却看...却看明珠入人怀。”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从雪儿的侧颜仓皇撤离,猝然转身,只将一双赤红的眼投向身后那片菜畦。
任冰与雪儿目光相接,一时默然,倪可笑见状,轻叩桌面打破沉寂,“请三妹继续出题。”
雪儿眼波微漾,似从思绪中抽离,唇角轻扬,“好,下一回合,除持令人外,青玉葫芦在其余四人之间流转。待葫芦停时,持壶者须吟——‘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而后……”她略作停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还须答持令人一问。”
“若不愿答呢?”红旭忽地转过身来,声音微哑。
雪儿指尖轻点茶盏,笑意盈盈,“拒答者,罚饮三杯。”
倪可笑朗声一笑,“既如此,便由三妹先作持令人,诸位可有异议?”
其余三人摇头,青玉葫芦便在四人之间流转,烛火将葫芦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当葫芦第三次掠过任冰指尖时,莫承渊忽然轻咳一声,那葫芦便稳稳落在他的掌中。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雪儿突然倾身向前,指尖绕着鬓边一缕青丝,“敢问大师,天日神教倪昊天教主暴毙之时......”
莫承渊闻言手指一颤,眼底的清明渐渐染成迷离,他声音沙哑如老松摩挲,“阿弥陀佛......倪教主归天那年,贫僧尚在襁褓......”
“那倪中天教主之死呢?”雪儿指尖的青丝倏地绷直。
“欧阳施主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不过是要问战青河血案?贫僧虽不是真凶,但对此事倒也略知一二。”
任冰闻言剑眉一挑,右手不着痕迹地将雪儿按坐在蒲团上,“大师既已点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年六扇门总捕头携圣旨夜闯照夜谷,所求之物,并非如后世传闻的起死回生之方。”
任冰手中茶盏突然爆裂,“他们要的是淬炼刀魂的禁术!”
莫承渊长叹一声,手中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阿弥陀佛......当年先帝佩刀‘定国’在雁门关一役后现出裂痕,急需......”
雪儿突然打断,“需以照夜谷秘传的血淬之术,更要集百名纯阳之体的心头血为引......”
倪可笑霍然起身,长剑如电光乍现,残破木桌应声裂作两半,“所以祖父宁死不愿铸刀,他们便......”
红旭眼疾手快,在剑锋扫过的刹那,一把抄起桌上的青玉葫芦,身形急退数步,苦笑道,“这宝贝葫芦可砸不得!”
莫承渊又是一声轻叹,缓缓摇头,“错了,倪教主最终完成了淬炼,只是......”他抬眸望向天际残月,竟透出几分悲凉,“他以自身心头血为引,自愿殉了这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