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起,任冰眼底忽然泛起狡黠的光。他贴近雪儿耳畔,“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正欲跃下古树,忽闻树下传来”啾啾“两声轻响。低头望去,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蓬松的尾巴在晨露中扫出晶莹的弧线。雪儿眼前一亮,足尖刚要点向枝头,却被任冰扣住手腕。
“嘘——”他竖起食指,眼中带着笑意。那白狐闻声抬头,金棕色的眸子与任冰四目相对,竟人性化地歪了歪脑袋。
任冰只得又轻嘘一声,白狐抖了抖耳朵,乖觉地转身,踏着露水钻进花丛。
雪儿看看隐入晨雾的白狐,又瞧瞧身旁的任冰,忽然揪住他前襟,“老实交代,这莫不是你哪辈子欠下的风流债?”
任冰刚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还未来得及开口,树下突然传来人语声。
雪儿心头一跳,脑中闪过一个荒唐念头:莫非那白狐真修成了人形?她低头望去,却见树下一前一后竟映出了两道身影——一袭鹅黄罗裙的漱玉正站在三步开外,而她身前那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赫然是雪儿的表哥段少阳。
她的记忆倏忽飘回桃花岭的秋日。
那时漱玉罗裙下的腰身已见丰腴,这个曾倾慕任冰的女子,看清他眼中只映得出雪儿的身影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为雪儿痴守多年的段少阳转瞬沦陷。
雪儿至今难忘漱玉说“成全”时,那抹浸着桃花香的笑——三分释然,七分决绝。
如今晨光中,漱玉的腰线已如柳枝般婀娜。若按时日推算,那孩子应当会在襁褓中咿呀学语了。
任冰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眸中流转着心照不宣的温柔。雪儿忽然懂了,他方才那声轻嘘,是早察觉有人将至。
树下传来漱玉压抑着怒气的嗓音,“段少阳,你大清早的不吃早饭跑到这荒山野岭,就为说这些混账话?”
晨雾中,段少阳缓缓转身。熹微的晨光描摹着他紧蹙的剑眉,在眼窝处投下深深阴影。
他指间一用力,枯枝应声而断,“我混账?朝白出生这半年来,你可曾正眼瞧过我?”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昨日特意换了新制的锦袍,你竟一眼都没看。”
漱玉气极反笑,手中绣着连理枝的帕子飘然落地就,“为这个?孩子才六个月,你这个当爹的不想着如何照料,倒计较起这些来?”
段少阳喉结滚动,将手中断枝掷在地上,“反正你眼里只有那小崽子。”话音未落,漱玉已一把攥住他的左手,强行翻过手腕——那里赫然留着个结痂的牙印。
“那这又算什么?”她指尖发颤,“前日朝白高热不退,是谁整夜抱着他掐曲池穴?”晨光穿过松枝,斑驳地落在段少阳紧绷的下颌线上。
他猛地抽回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你可还记得......自从有了朝白,你再没唤过我‘少阳哥哥’了......”
“嘶——”段少阳突然倒吸冷气,漱玉竟低头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咬,位置与那牙印分毫不差。
“现在可记住了?”她抬眸时,眼底漾着水光,“当年在仪阳居,是谁红着脸说要生个眼睛像我的孩子?如今倒好,跟亲生儿子争风吃醋,段公子今年贵庚?”
漱玉转身欲走,段少阳情急之下拽住她衣袖。“刺啦”一声,广袖裂开一道口子,二人同时怔住。
“这件衣服......”漱玉声音发颤,“我去年生辰时,你跑遍西市三十六家绸缎庄才寻到的月影纱......”
段少阳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擦她滚落的泪珠,“我的错我的错!咱们这就去......”
树上的雪儿见表哥一脸窘态,险些笑出声来,却被任冰及时捂住了嘴。只见漱玉破涕为笑,却还强撑着瞪他,“所以你得赔我......少阳哥哥。”
段少阳忽然将人打横抱起,“走,现在就去锦绣坊。”他故意颠了颠怀中人,“把整间铺子都买下来。”
漱玉揪着他衣襟闷笑,“朝白该找娘亲了。”
“带着那小麻烦精一起。”段少阳低头咬她耳朵,“正好让他看看,他爹是怎么哄他娘的。”
“不知羞!”漱玉耳尖瞬间红透,“当心他又尿你一身。”
段少阳大笑,“求之不得,正好让夫人亲手为我更衣......”
任冰见二人就要离去,指尖轻弹,一枚松子不偏不倚落在段少阳肩头。
“谁?”段少阳警觉抬头,却见树梢微动,任冰已抱着雪儿翩然落地。
任冰负手而立,眼中噙着促狭笑意,“段兄好雅兴,抱着夫人在山野间......散步?”他故意在“散步”二字上拖长音调。
漱玉慌忙从段少阳怀中跳下,耳尖红得滴血。
段少阳却是不慌不忙,顺手替她理了理鬓发,“任兄和表妹来得正好,正要带内子去锦绣坊选料子,不如同去?”
任冰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雪儿的柔荑,眼尾漾起温柔的笑纹,“段兄与嫂夫人好不容易寻得这浮生半日闲,我们若再叨扰,岂不成了那不解风情的呆头鹅?”
他忽然压低嗓音,带着几分促狭,“正好带雪儿去拜会师父他老人家,至于朝白嘛......”任冰说着指尖在雪儿掌心轻轻一挠,“有我们这对‘临时爹娘’照看着,保准比乳娘带得还妥帖。”
雪儿闻言耳尖倏地染上胭脂色,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因那声“临时爹娘”的羞赧,还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拜会师父”而心慌。她睁圆了杏眸望向任冰,眼波里漾着几分嗔怪,倒映着晨光细碎如星。
漱玉挽着段少阳的手臂轻笑,“这可要看你们的造化了。老青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还说要去昆仑采雪莲,转眼又不知云游到哪个仙山洞府去了。”
她促狭地眨眨眼,“上回少阳哥哥特意备了十年梨花白求见,结果在山门前守了三天,”忽然压低嗓音模仿仙鹤的鸣叫,“最后却只等到这么一声!”
任冰本只是随口一提想碰个运气,听漱玉如是说,又见雪儿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不由得心头一软。他的指尖轻轻抚上那抹绯色,温热的指腹摩挲着耳垂薄薄的肌肤,“是我唐突了。”
任冰微微俯身,眼中歉意与促狭交织,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若你不愿见那老顽童,我们便去城南看新到的波斯毯子,就当......师父又云游去了。”
雪儿被他指尖的温度熨得耳尖更红,却抿唇笑了,“谁说不愿......”
她话刚出口,忽见山径尽头,一位青衫老者拄着乌木杖缓步而来,杖头悬着的药葫芦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老者雪白的眉毛高高扬起,“是哪个小娃娃不想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