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张家老宅四周就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在院墙上扫来扫去,显然是被鬼子巡逻队层层围住了。
带队的是个准尉,举着枪在院门外转了两圈,看着黑高高的院墙,又想起刚才那几声枪响,愣是没敢下令破门,只一个劲让手下拉大包围圈,同时让通信兵回去向上级求援。
巡逻队的人刚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道奇车“吱呀”一声停在巷口,车门打开,下来个挎着指挥刀的中佐,肩章上的金星在车灯下闪着冷光。
他扫了眼围着院子的士兵,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谁是现场最高指挥官?立刻过来!”
那准尉听见声音,连忙从墙根跑过去,“啪”地一个立正,弯腰敬礼:“报告九条中佐!宪兵队第三巡逻队准尉铃木小太郎向您报到!”
九条中佐眉峰微挑,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认识我?”
“哈依!”铃木的腰弯得更低,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属下在特高课当值时,曾多次远远见过中佐阁下主持会议!您在会上的风采,属下至今难忘!”
九条中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指尖在指挥刀柄上轻轻敲击着:“少拍马屁,说说现场的情况。”
“哈依!”铃木忙收了谄媚,语气瞬间凝重起来,“属下今夜奉命带队在北四川路巡逻,方才行至前面第三个路口时,发现一间绸缎庄的木板门敞开着,里面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属下觉得蹊跷,带人进去检查——”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店里……店里满地都是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那些死者全都穿着便装,可每个人的额头或太阳穴上,都插着一把螺丝刀,深深钉入颅骨,手法干净利落!
属下当时就想到了……想到了近来搅得上海鸡犬不宁的军统杀手‘螺丝刀’!”
“正要派人向司令部报告,就听见这处宅院方向接连响起枪响。
属下立刻带队赶来,途中遇到了从其他街区赶来的巡逻队。
他们也纷纷报告,说在其他路口的商铺里,也发现了同样被螺丝刀杀死的尸体,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多具!”
铃木咽了口唾沫,指着紧闭的院门:“属下等人赶到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考虑到‘螺丝刀’手段狠辣,且疑似持有枪械,属下不敢贸然下令强攻,只能先将宅院团团围住,等候上级指示。”
九条中佐缓缓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做得没错,谨慎为上。”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扇斑驳的院门上。
门板上的红漆早已褪色,几处木缝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尘土,在手电筒的光柱下泛着一片灰败。
九条中佐是少数几个知道青木中尉计划的人,当青木那个狂热的小子提出这个计划时,还是在他的极力游说下,才让课长批准了这场自杀式伏击。
为了让青木能“体面地赴死”,他甚至连夜向上级申请,将其军衔从少尉突击提至中尉。
可眼下的情形却透着诡异。
外围布置的警戒特工全死在了螺丝刀手下,这说明青木的计划前半段确实成功了,成功把那只狡猾的狐狸诱进了陷阱。
可计划里本该震碎夜空的爆炸迟迟未响,反倒是几声沉闷的枪响划破了寂静——这让九条的心头像压了块铅,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指挥刀,指节微微用力。
青木手里的炸弹威力虽不算顶尖,但若引爆,至少能掀翻半个院子,绝不会是现在这般死寂。
难道……青木被“螺丝刀”反杀了吗?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青木都没能抓住?还是他在最后关头退缩了?
“中佐阁下,”铃木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要不要属下带人破门?”
九条眉头紧锁,目光在紧闭的院门上逡巡片刻,突然抬手止住他:“不必破门。去寻架梯子来,派两个人翻墙进去侦查,动静越小越好。”
“哈依!”铃木应声转身,却没真去寻梯子——这黑灯瞎火的哪来得及找?
他冲墙根下的两名宪兵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下令:“搭人梯,上!”
两名身材壮实的宪兵立刻蹲下身子,交叉相扣的手掌搭成稳固的底座。
另两人踩着同伴的手掌,借着肩头的支撑往上攀爬,动作轻得像两只夜猫。
最上面的宪兵扒住墙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缓缓将脑袋探出墙头。
墙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下几缕惨淡的光。
两人屏住呼吸扫视片刻,猛地缩回头,对着墙外低声喊道:“报告!院子中央躺着一具尸体,看不清样貌,没发现其他动静!”
九条眼神一凛,扬声下令:“翻墙进去,打开院门,其他人保持警戒!”
“哈依!!”墙头上的宪兵应了一声,翻身跳进院子。
落地时一个翻滚,随即“噗通”两声趴在地上,枪口对着四周缓缓转动,像两只警惕的蜥蜴。
墙头上立刻又补上两名宪兵,黑洞洞的枪口越过墙头,死死盯住院里的每一个角落。
趴在地上的两名宪兵借着月光确认四周暂无异动,才弓着背一点点匍匐到院门边。前面那人正要撑着地面起身去摸门闩——
“砰!砰!”
两声枪响骤然炸响,子弹裹挟着破风的锐啸,精准地击穿了两人的太阳穴。
温热的血混着脑浆喷溅在门板上,借着月光能看清那两个黑洞洞的弹孔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门后,脚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墙外的人瞬间僵住,铃木准尉吓得差点瘫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扶住身边的士兵才稳住身形。
“开火!”墙头上的宪兵反应极快,怒吼着扣动扳机,“砰砰”的枪声连成一片,子弹像疯狗似的往堂屋内阴影里钻。
可回应他们的,是又一声沉闷的枪响。墙头上的一名宪兵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带着满脸血花从墙头栽了下去,“咚”地一声砸在巷子里,激起一片尘土。
最后那名宪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枪都扔了,抱着脑袋缩到墙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报告中佐!堂屋里有人!宫崎和井上……他们都玉碎了!小池也……也没了!”
“八嘎!”九条中佐气得额角青筋暴起,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树干上,树皮被踹掉一块,“这该死的支那人,狡猾狡猾地!”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拽过身后的司机,“你立刻回特高课!
报告长野课长,青木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但我们已经把‘螺丝刀’困在了这院子里,让他马上派援兵过来,我们需要战术指导!”
“哈……哈依!”司机结结巴巴地应着,手忙脚乱地钻进驾驶室,引擎发动时因为太紧张,车胎在地上打滑,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九条中佐看着汽车尾灯消失在巷口,又扭头望向那扇透着死亡气息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