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在白芷恐惧的怒吼中勾起唇角,那双幽暗的紫眸浮现着恶劣的冷笑,“这下,都想起来了吗?”
白芷脸色早已惨白一片,他的五官因愤怒和恐惧而略显狰狞,他的身上还有没处理的血迹和伤口,此时看来,他似乎更像那十方炼狱中爬出的恶鬼。
“记起来就对了!”
拓跋烈松开白芷,一步步向后退去,可那些满含恶意的话却直击上白芷的心脏。
“我的好弟弟,你要记住,我们可是同类啊!”
如同恶鬼般的轻语无孔不入地钻入白芷耳中。
拓跋烈离开,白芷脑中那些恶心而恐惧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
不过片刻,他的脑海中再次空空如也。
但那些短暂记忆带给他的恐惧和愤怒却真真切切地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恢复清醒的白芷手脚无力地撑在窗边,狭小的空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踉跄地钻出马车,也根本顾不到会不会遇上别的野兽,白芷拖着疲惫的身体向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胸腔的恶心感一直冲击着他,直到他忍不住靠着一块风化的巨石开始干呕起来。
脊背因为费力干呕而深深弓起,那双冷淡的双眸逼出了泪。
他试图将那恶心的东西以呕吐的方式排出脑海,可是除了苦涩的胆水,他吐不出一丝一毫的东西。
也不知这样折磨自己干呕了多久,白芷终于没了力气,虚弱地滑坐在巨石旁,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
干呕时逼出的泪水模糊着视线,他不想抬手去擦,有那么一刻,他竟觉得这样模糊的世界或许要比现实更美好。
夜风掠过无边荒野,清冷的月光让这天地间更显冰冷孤寂。
瞧着前方那披银的大地,白芷心中无端升起一抹酸涩。
好难过啊!他为何要承受这些呢?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解开绝情蛊,当真是对的吗?
无情无欲的人才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孤寂感而悲伤吧?
白芷苦笑着垂首,余光却忽然瞥到了手腕上那一缕红。
神情一怔,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左手,那条陈旧的红色手绳正缠绕在他手腕上。
他又看到了手臂上的字迹,那些字迹已经很淡了,那些伤口正在愈合,再过不久就会褪疤恢复如初。
不过没关系,他的绝情蛊已解,他的记忆不会再消失,他记得那里原本留下了什么。
他不会忘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深爱尹恬。
“所以我承受这一切是为了你吗?”白芷盯着手腕上的结情丝喃喃自语,“我想,曾经的我一定非常非常爱你。”
“爱到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爱到甘愿独自承受这些痛苦。”
“那你此刻是否也同样深爱着我?”
“尹恬,此刻的你,是否也同样深爱着,思念着我呢?”
“一定是的吧?”
白芷将自己缩成一团,带着结情丝的手腕紧紧贴在胸口,轻浅的低喃随风而散。
“我的心告诉我,它感受到了……”
或许解开绝情蛊的对的,因为他那颗冷漠的心会因为知道远方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人而感到开心满足。
白芷在拓跋烈第三次警告中回到了马车上。
夏清早在野狼解决完之时就被拓跋烈抱回到另一辆马车上去了。
那些逃走的野狼应该不敢再来,过了今夜,明日他们就能走出这片荒原。
他不想再看到拓跋烈那张令人愤怒的脸。
夜里,戴着结情丝的手腕紧贴着胸口,他终于睡了一个平静而安稳的觉。
次日一早,夏清从安神药导致的沉睡中醒来,在见到马车周围地上的血迹后追着拓跋烈问了昨夜发生的事。
他在拓跋烈一边安慰一边讲述中感到一阵后怕,在听闻白芷受伤后更是放心不下要去看看他。
拓跋烈没拦住,黑着脸看着他钻进了白芷的马车。
夏清当然不是真的担心白芷伤得有多严重,同为药人,且白芷作为药人中最强大最特别的存在,他的愈合能力是他们这些普通药人难以匹敌的。
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和白芷单独待在一起而已。
白芷对夏清敌意不大,但也谈不上有多信任。
放任他在自己面前转悠,也不过是因为前几次夏清背着拓跋烈偷偷帮过他。
他如今记忆全无,行动受限,便也只能赌一把。
趁此这个独处的机会,白芷同他讲了昨夜拓跋烈短暂控制他神志,使他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片段的事。
虽然那些零碎的回忆并不美好,且随着拓跋烈的离开便又会模糊直到消失,但这无疑是在寻找白芷恢复记忆的方法时有了突破口。
只是他们毕竟是在路上,稍有不注意便会被拓跋烈发现端倪,因此两人不敢一直讨论此事,只匆匆几句后便闭口不提。
一切还得等他们回到王都后才能继续。
而且夏清在这里,拓跋烈自然也不会走远。
两人坐在马车中,他时不时地就要掀开车帘露个脸,白芷见了他脸色更不好了,干脆闭着眼休息。
夏清知道白芷这些时日因淬体一直忍受着紫晶赤练王蛇毒液带来的疼痛,加上昨夜受了伤,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便也不再打扰他休息。
拿过一旁的长衫给他盖在身上,随后便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马车。
紫庸土地贫瘠,真正称得上肥沃一点的土壤大概只有幽都王城了。
紫庸国风彪悍,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女子不可出门之类的规定。
入了城,街上随处可见年轻女子结伴出游逛街的。
紫庸人身影比南楚人高大,就连女子也一样,白芷身影本就瘦弱,在南楚就比一般男子身影小些,到了这里,竟连许多女子都比不过,走在人群里更显娇小了。
当然,夏清和他也差不多,两人身量相当,在这一堆人里格外出众。
夏清时不时地就拿这事来说两句,说他虽在王都生活多年,但每次看到比他还高的女子就会自惭形秽。
他沉默地笑了笑,倒觉得夏清用女子像魁梧的男人,男人像雄壮的野兽来形容紫庸人还挺到位。
幽都王城白芷并不熟悉,即便是在他没有失去记忆前,他对王都也是没有太多印象的。
虽然他曾在紫庸生活了几年,但前两年多他太小是没有记忆的,后面几年虽然记事了,但记得也模糊不清,毕竟那时候还小,况且当年他一直被关在皇宫,关在太子东宫的暗牢里,哪里会知道皇宫之外的王都是何种模样?
直到马车停在皇宫门口,白芷从窗口看着那高耸的宫墙,心尖窜起透心的寒凉之意,白芷这才意识到,这人间的地狱,紫庸的幽都王城对他来说有着多大的阴影。
脊背陡然升起的寒意和骤然生出的毛骨悚然之感告诉他,这座皇宫曾让他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痛苦,以至于如今他只是站在城门下便让他不寒而栗。
白芷攥紧拳头,强忍着无端的惧意直视着它。
紫庸的皇宫并不像别国一样金砖玉瓦或者红墙绿瓦透着恢宏壮阔的磅礴气势。
这里的城墙是漆黑的,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裂纹,看上去阴森又诡异。
反倒是城门漆上了朱红的颜色,远远看着,像是深渊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很难想象当初建造这座王宫的人脑子是有多大的毛病。
城门深邃幽暗,人往里走,就像是向着深渊巨兽的腹内而去。
如此骇人的王城,即使有人攻打到这里,怕是也不敢再前进了。
毕竟这王城看上去如同鬼城,不仅没有一丝人气,且阴森又恐怖,即便是烈日当空,感受到的也只有森冷寒气。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漆黑城墙之上爬满了青绿色裂纹。
那青绿色并非青苔,裂纹也并非真正的裂纹,那是密密麻麻的青绿色的小虫子。
它们在城墙之上堆积交叠,形成了这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且只要人一沾上,浑身的血液便会在转瞬间被吸得一干二净,那些虫子会变成鲜红的血色,吸的血越多,红得越鲜艳。
直到漆黑城墙爬满红色裂纹,这皇宫便真如那红莲业火焚烧的炼狱。
这里是地狱的深处,恶鬼群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