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指挥伙计们收拾。
刚想出去会会年轻的溥仪，后台那扇小门被轻轻推开。
可能是溥仪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墨镜已经摘下，露出一张苍白、过分年轻，却也过分沉寂的脸。
他身边的随从警惕地守在门外。
溥仪独自走了进来，脚步很轻，目光缓缓扫过杂乱的后台，最后落在张卫国脸上。
“徐班主？”声音不高，有些弱，咬字带着点特别的腔调。
“正是在下，你……”张卫国连忙拱手，倒不是怕，主要是怕暴露了自己不是班主，
好歹也是个皇帝，应该有点眼力劲，所以他尽量模仿之前徐班主的行为。
“戏......很好。”
溥仪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词，眼神有些空茫，
“尤其是虞姬，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他低低念了两句，摇了摇头，忽然问，
“班主见识广，你说，这还有救吗？”
张卫国思考，这话没头没尾，但他听懂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却已笼罩着无边暮气的脸，那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即刻就要熄灭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溥仪……”张卫国下意识地差点直呼其名，随即改口，
本来想给溥仪一个建议，假意投降樱花，去见天皇的时候给他一刀，就算没成功，你家清朝的风评都能上两个档次。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没必要改变历史，那样的新华夏很好，改变历史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万一最后整出君主立宪制，那就真太恶心了。
“先生，时势潮流如此。”他搜刮着肚子里那点历史知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溥仪，眼里的那点光彻底黯了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是啊，天下人的天下........”他喃喃道，肩膀似乎垮了一下，
“朕……我只是，有时候，总觉得像在做一场大梦。”
他不再看张卫国，目光飘向窗外浓稠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北平城的屋瓦，望回那座红墙黄瓦的宫城去。
就在这时，
“砰！”
一声不大却极其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靠在墙边整理刀枪把子的武生杨振，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闷头练功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手里竟握着一把黑沉沉的驳壳枪！
枪口并非指向溥仪，而是稳稳地垂向地面，但他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溥仪和门口那个瞬间肌肉绷紧、手已探入怀中的随从。
“梦该醒了。”
杨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
“你的时代，早就结束了。紫禁城里的日子，也长不了。”
张卫国惊诧，没想到这戏班藏龙卧虎啊！
后台的空气凝固了。
化妆镜前还没卸完妆的花旦掩住嘴，把一声惊呼硬生生憋了回去。
拉胡琴的老头手一抖，胡琴铮地发出一声怪响，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溥仪的脸在汽灯下白得吓人，他怔怔地看着杨振手里的枪，又看看杨振毫无表情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随从，手放在怀里，眼神和杨振碰撞，迸出无形的火花，却也不敢妄动。
剑拔弩张。时间一秒秒粘稠地流淌。
“杨振！”张卫国厉喝一声，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把家伙收起来！胡闹什么！”
历史上的溥仪没死在这里，还要接受新华夏的教育呢，
死在这里还真不好，那些满清遗老肯定要吹他们老祖宗以身殉国了。
但是接受了新华夏的教育，那些人就没办法说了，
毕竟你老祖宗都承认新华夏了，你不承认什么意思？
难道你的血统比溥仪还纯？
杨振瞥了班主一眼，眼神复杂，有决绝，也有那么一丝极快掠过的歉意？
他手腕一翻，那把枪像变戏法似的不知藏回了哪里，身体也稍稍放松，但那股绷着的劲没完全散。
溥仪的随从这才缓缓将手从怀里抽出，依旧紧盯着杨振。
“对不住，惊着你了。”张卫国赶紧上前一步，挡在杨振和溥仪之间，
“手下人莽撞，您千万别......”
溥仪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掠过张卫国，仍停留在杨振脸上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神情，不仅仅是惊吓，更有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恍然。
他终于彻底明白，那杆枪，那双眼睛，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他没再说一个字，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
随从狠狠瞪了杨振和张卫国一眼，紧跟上去。
主仆二人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外深沉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后台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汽灯发出的滋滋微响。
张卫国转向杨振，“你是什么人？哪来的枪？”
杨振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木讷，但眼底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班主，有些事，不知道对您、对咱们班子都好。”
他顿了顿，
“您只需知道，咱们这广和楼，往后怕是更不太平了。走，得赶紧走。”
他不再多说，弯腰继续收拾那些刀枪把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杨振是革命党？还是别的什么？
戏班里其他人呢？他看向四周，
还在哆哆嗦嗦擦花瓶的杂役老周，据说祖上是御膳房白案上的，那豌豆黄做得堪称一笔。
总是笑眯眯、负责采买交际的账房吴先生，手腕活络，三教九流都熟。
还有几个跑龙套的年轻小子，身手似乎过分利落了些.....
溥仪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总觉得像在做一场大梦。”
究竟是谁在做梦？
这里真是人才辈出啊！
张卫国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小说电视剧，民国肇始，城头变幻，波谲云诡。这小小的戏班，这破旧的广和楼，难道竟是这湍急历史暗流中，一个身不由己的旋涡？
“班主，”
赵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油彩未净，眼神却清醒无比，
“杨振的话，不无道理。这几日街上巡警都多了，便衣也不少。”
咱们这出霸王别姬，怕是唱到有些人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