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将婴儿面朝下放在前臂上,使其头部略低于胸部,然后用掌根快速而有力地拍击背部肩胛骨之间的位置。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拍击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那妇人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祈祷。赵明辉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戴思恭则死死盯着婴儿的小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四下拍击后,婴儿仍然毫无反应。
江临的护目镜上蒙了一层水雾,但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第五下——
“哇!”
一声微弱的啼哭突然响起,如同天籁。
婴儿青紫的小脸渐渐转红,小胸脯开始剧烈起伏。
江临长舒一口气,小心地将吸痰器探入婴儿口中,吸出一些粘稠的分泌物。
“活了!孩子活了!”
戴思恭激动得声音发颤,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妇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颤抖着接过孩子,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谢大人救命之恩!谢大人...”
她抱着孩子就要磕头,被江临一把扶住。
“不必如此。”
江临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给孩子喂点温水,注意保暖。”
妇人千恩万谢地退下后,医棚里爆发出阵阵惊叹。
“神乎其技!”
一个年迈的医者激动得胡须直抖,“老朽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救人之法!”
“江大人真乃华佗再世!”
赵明辉由衷赞叹,眼中满是敬佩。
戴思恭却突然扑通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弟子拜见师父!
江临连忙扶起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老徒弟”。
只一眼,他的心就揪了起来——戴思恭比出征前苍老了至少十岁,眼袋浮肿发青,皱纹如刀刻般深,连那标志性的白胡子都稀疏了不少。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的防护服肘部和膝盖处已经磨破,用粗线草草缝补过。
“你怎么...”
江临的声音哽了一下,“怎么搞成这样?”
戴思恭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师父给的防护衣质量好,穿了这么久才破几个洞。”
他爱惜地摸了摸破损处,“多亏了它,弟子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染疫。”
江临鼻头一酸,二话不说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套全新的防护装备:“换上。”
戴思恭如获至宝地接过,粗糙的手指抚过防护服光滑的表面,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欣喜:“这...这太贵重了...”
“少废话。”江临别过脸去,“赶紧换上,我还有事问你。”
趁着戴思恭去隔间更换防护服的间隙,江临环顾医棚。二十几张简易病床上躺满了患者,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角落里堆着几捆艾草和少量药材,明显已经所剩无几。
最让他揪心的是那些病患的眼神——不是痛苦,不是绝望,而是一种麻木的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师父。”
戴思恭换好防护服回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连背都挺直了几分,“您想问什么?”
江临指向角落里一个正在啃树皮的孩子:
“我此前调的三千箱方便面,两千袋压缩饼干,二十车大米呢?”
戴思恭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他拉着江临走到医棚外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师父明鉴,弟子早就想参他们一本!”
“他们?”
江临眯起眼睛。
“杭州知府马远,转运使周康,还有几个粮商。”
戴思恭咬牙切齿,“这些人沆瀣一气,克扣赈灾物资中饱私囊!”
江临想起粮仓里那几袋发霉的米,拳头不自觉地攥紧:“证据呢?”
戴思恭从怀中掏出一本油纸包裹的小册子:“这是弟子暗中记录的物资出入情况。按账册,每日应有五百石米、一百箱方便面运抵疫区,但实际上...”
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最多时只有七十石米、五十箱方便面。”
江临接过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应到物资、实到数量、经手人等信息,字迹工整清晰,有些地方还按了红手印。
“这些手印?”
“是押运民夫和衙役的。”
戴思恭解释道,“弟子暗中找他们问过话,有些人还有良心,愿意作证。”
江临的手指在油纸包裹的小册子上轻轻摩挲,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眼睛生疼。
护目镜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却遮不住心头燃起的怒火。
“李文忠!赵明辉!”
江临的声音透过N95口罩,沉闷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过来。”
医棚角落里的两人浑身一颤。
李文忠正偷偷擦拭额头的冷汗,闻言差点摔了手中的药碗。
赵明辉则放下正在包扎的伤患,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赵明辉的声音嘶哑,右手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洁白的绷带。
江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环顾四周。
医棚里的病患和医者都竖起了耳朵,虽然表面上仍在忙碌,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大步走向医棚外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
“跟上来。”
江临头也不回地说道。
四人来到一棵枯死的槐树下。
江临猛地转身,将小册子重重拍在李文忠胸前:“浙江布政使衙门,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李文忠手忙脚乱地接住册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翻了几页后,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小点。
“下官...下官...”
李文忠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与江临对视。
赵明辉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下官不知。”
他的声音虽轻,却坚定有力,凹陷的双眼中闪烁着疲惫却清澈的光芒,“下官只管疫区这一亩三分地,物资调配都是...”
“你闭嘴!”
江临突然暴喝,吓得赵明辉后退半步。
他转向李文忠,一字一顿地问道:“李大人,你、知、不、知、道?”
李文忠的双腿开始发抖,官靴在泥地上蹭出两道凌乱的痕迹。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下官...下官知道一些,但...但这事儿下官管不了啊!”
“管不了?”
江临的声音陡然提高,护目镜后的双眼瞪得滚圆,“你身为浙江布政使,一省最高行政长官,跟我说管不了?”
他一把揪住李文忠的衣领,将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官员提了起来。
防护服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李文忠的脚尖几乎离地,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大...大人息怒...”
李文忠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下官...下官...”
江临猛地松开手,李文忠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他狼狈地整理着凌乱的官服,眼神闪烁不定。
“说清楚。”
江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李文忠的嘴唇颤抖着,再次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大人...陛下第五子...吴王殿下就藩浙江...”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江临头上。
他愣在原地,护目镜上的水雾更浓了。
朱橚?
朱元璋的第五子?
江临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宫中宴会上见过几面的年轻王爷。
面容白皙,举止优雅,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
\"你的意思是...”
江临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幕后之人是吴王朱橚?”
李文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点头:“下官...下官曾三次上奏朝廷,皆如石沉大海...”
江临死死捏住枯死的槐树树干。
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防护服手套传来,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心中很是愤怒!
“大人...”
李文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临的脸色,“吴王殿下...马上就要调走了...离开浙江...”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几不可闻,“您...您毕竟是陛下的准驸马...这事儿闹起来...不好看...再者...这瘟疫马上就要完了...”
江临猛地抬头,护目镜后的双眼喷出怒火:“你什么意思?”
李文忠被这目光吓得后退两步,却仍硬着头皮劝道:“下官是说...那些物资...横竖也追不回来了...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江临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如就当没发生过?让那些饿死的百姓白死?让那些贪官污吏继续逍遥法外?”
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防护服下的肌肉绷紧如弓,“李文忠,你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父母官,就给我出这种主意?”
赵明辉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大人!下官愿作证!那些物资被人克扣!下官亲眼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