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我真没想过我会留下。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苏言坐在一块风蚀斑驳的墓碑前,手中的酒瓶轻轻摇晃。黄昏的光像潮水一样漫过荒原,将碑面残破的铭文勾出浅浅的阴影。
“苏言,2088——旧世纪末年。”
那不是别人的墓碑,而是他亲手为自己立下的墓志。
他斜靠在墓碑旁的一块岩石上,拇指在玻璃瓶身上缓缓敲击,瓶底晃动的酒液泛出一点微光,如同濒死前眼底的余烬。
“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回来。”
他声音很轻,像是对石碑低语,又像在和另一个自己告别。
“人死过一回之后,看什么都像是借来的。”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烈液划过喉咙,烧出一股迟来的真实感。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那一夜的火光、爆炸、呼喊——还有心跳归零的静默。
“但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低低地笑,“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赎罪。”
风在这句话后忽然停了,山谷寂静得像被冻结,仿佛连夜色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那场该死的时空塌陷把我扔到这儿?还是因为我居然为这群‘游戏角色’去拼了命?”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酒瓶,仿佛能从这剩下的一口中看到整段荒诞的命运。
“我其实,很怕死啊……但我还是想试试。”
苏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地球上那十几年的生活:压抑,昏暗,被误解,被忽视,直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
他轻笑了一声,自嘲地摇头:“我还曾想着在这边开后宫……可笑吧?结果才发现,早就没那个玩心了。”
“但也正是因为那十几年的压抑,我才能熬过这边的残酷。才能走到今天。”
他睁开眼,望向远方破碎天际线上,已然开始塌陷的峘形山主峰。
“泰拉大陆太残酷了,相比之下地球像个度假村。真可笑,不是吗?”
他停了片刻,指尖的酒瓶在沉默中微微晃动。那瓶酒,是他从仲澜那偷来的最后一瓶旧酿。
“我启动【无归者】计划,不是因为我是英雄。”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却无比坚定。
“而是因为我不过是个不合群的失败者。”
山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在半空中打着旋,那是峘形山最后一批科研资料焚毁后的残屑。像文明消逝前最后的尘埃。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但我看着他们活着,看着他们在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还能笑、还能争吵、还能相爱……我就知道,值了。”
他看着瓶中最后一点酒,像是在审视他为之停留的世界。
“你知道吗,我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那些人:在我的掩护与谎言下登上方舟的罗德岛,是在维多利亚的火雨中还拼命抢救图书馆资料的疯子,是那个喊着‘我要和这片土地共存亡’却最后被我打晕送上飞船的大炎老兵。”
“而我,只是个留下来关门的人。”
他看向那块墓碑,那句“2088——旧世纪末年”,像一道彻底与过去割裂的分界线。
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人类的历史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泰拉的纪元。
“【无归者】计划,是个骗局。”他轻声道,“我会告诉阿米娅,那是一场远征,是人类的飞跃……但我知道,那其实只是一次逃难,一次有去无回的逃难。”
他闭上眼,耳畔仿佛重现最后那次会议:质疑,愤怒,失控的绝望。
还有那句最重的质问:
“你留下来,图什么?”
他没有回应,就像现在也没有回答墓碑前的风。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答案从未改变。
“如果有人要关门,那就只能是我。”
“我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过去,也不需要未来。我是那个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时间线上的人——所以,才最适合,用我来换他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缓慢而沉静:
“我见过太多结局。无论哪一种,只要‘人’这个概念还能延续,那我就必须死。”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将酒瓶轻轻放在墓碑前,像是把自己的过去也一同留下。
“也许吧……这就是我能留下的理由。”
“不是因为我伟大,不是因为我强大,只是因为——我够无用。”
天边的残阳正缓缓沉落,灰蓝与赤金交织出破碎却温暖的天幕。峘形山的主峰正在缓慢收缩准备发射程序,一旁他在那休眠了上万年的基地启动【原地信息湮灭装置】的倒计时已在他耳中无声回响。
他望着那片即将归零的一切,轻声说:
“所以,墓碑就写在这吧。”
“等他们某天在下一个纪元回来这颗星球的碎片,也许会看到这块石头,然后想起——曾有个不存在的人,替他们处理好了残局。”
他微微一笑,转身,朝山巅走去。
风在他身后翻涌,如万千逝去的回声。那块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在夜幕降临前,被深深埋进了山影与传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