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废弃已久的教室,静默如墓。黑板早已斑驳脱落,尘封的讲台仿佛仍在等待一个永不归来的讲师。
戈尔丁站在教室正中央,仰头看着破碎天花板间漏下的微光。阳光穿越漫天浮尘,如同濒死星体最后的闪耀。
他轻声道:“感谢你,变形者。你答应了我的恳求。”
空气轻轻流动,声音如涟漪般扩散。
“这不是什么棘手的愿望。”回应并非来自某个具体位置,而像是从空间本身回荡而出,那是变形者集群的声音,复调重叠、却出奇地温和。
“很巧,”它们又说,“我们刚从一些更讨厌的事情中腾出手来。”
然后,它们笑了。“教室啊,戈尔丁,你最终还是邀请我们来到了这里。”
它们似乎很满意。“合情合理。你毕竟是一位老师。你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
戈尔丁闭了闭眼,眼神里浮起一抹疲惫的释然。
“我想,”他低声,“我今天会死在这里。”
变形者集群并未急于回应。
“你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它们缓缓说,“莱托会伤心的。”
“我必须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如此纠结于这一点?”
戈尔丁低头沉思,仿佛是自问,又仿佛是在向这个宇宙诉说一段无力的辩解。
“是啊,我为什么如此纠结于这一点?”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放不下孩子们。我担心他们在这个时代中会找不到自己的去向。我放不下茉莉,她是个好姑娘,但她不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顿了顿,他又提起一个名字。
“当然,还有海蒂……但我辜负了她。我只愿她不要怨恨我。”
“这大概很难吧,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我该承受这种怨恨。”
变形者集群没有安慰,只有一如既往的逻辑与冷静:“戈尔丁,你知道,这种死亡无法改变任何事。”
“说实话,这让我们困惑……”
“在我们经历的漫长时光中,拥抱死亡的人并不鲜见,可每次目睹,我们仍然会感到不解。”
“我们熟悉这些词汇,‘牺牲’、‘忏悔’、‘愧疚’,也许还有别的。”
“最后的结局,总是通向死亡。”
“很抱歉,在我们看来,这十分徒劳。死亡没什么意义,不值得迷恋。”
戈尔丁点点头:“死了就是死了而已。”
他走到窗边,指尖拂过被战火熏黑的窗沿。
“我知道,变形者。我明白你说的这些话。”
“如果我想弥补那些死去的自救军战士,更好的选择或许是继续活下去,照顾那些受伤的家庭,为他们尽一份力。”
“可是……我知道,我没法做到。我没办法面对……”
他咬了咬牙,语声如风中残叶般颤抖:“我很害怕。”
“甚至死亡都比这种恐惧要轻松吗?”变形者问。
戈尔丁笑了笑,却不带愉悦。
“也许。”
“我一直在后退……我以为只要避让那些浪潮,我就仍能保住我的生活。”
“可是,退到哪一步,我们才会承认旧的生活已经崩溃?”
“……退到哪一步,才会承认旧的生活其实从未存在?”
他静了很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些,我宁愿在还未彻底绝望之前死去。”
“变形者,给我个骗自己的机会吧。”
空气微微震动。站在他面前的“他”,悄然成形。
那是变形者的姿态——它变成了戈尔丁。
“别误会,戈尔丁,”它说,“我们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我们不会去欺骗那些你珍重的人。”
“我们只是,想要更好地体会你的感情。”
“这种感情确实很难理解,我们只能去感受。”
戈尔丁坐下,靠着讲台,仿佛回到了曾经无数个讲课的日子。他轻声说:
“你曾问过我该如何生活。”
“……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但是,当我真正发现自己的无力的时候,放弃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
“莱托也曾说起过这个词,‘放弃’。”那个“戈尔丁”低声回忆。
“不,不是放弃自己,随波逐流。”
“而是放弃生活本身。”
“放弃生活本身……”变形者缓缓重复。
戈尔丁轻轻点头,像是在讲给学生听,也像在给自己做最后的注脚。
“这些经历……无论是愉悦的,还是痛苦的,没必要紧攥着不放,对吧。”
“特别是你发现,自己走入了一座迷宫,而这座迷宫的墙壁,正是这些经历砌成的。”
“这实在算不上抗争,这是懦弱者的选择。”
“但我……起码不会再次站在他们那边了。”
他的眼皮逐渐沉重,声音也渐渐模糊:
“我……已经很困了。”
“戈尔丁。”那位“戈尔丁”看着他,低声呢喃。
“晚安,戈尔丁。”
黑暗如潮水般席卷,温柔地将他拥入那无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