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写有召潮司名讳的书籍内记录了三任召潮司的历史,他们侍奉的神祗名讳从大衮、潮汐神一直变化到了今日的盐神,但书上只记录了一些文言文的故事,没有和于小乖相关的情节。
看来沙漏之塔内记录的历史也有其局限性,所谓“一切历史”,其实是“一切广为人知的历史”,秘而不宣之事不在其内。
孙必振叹了口气,合上了书,将书放回了书架。
孙必振二人从沙漏之塔出来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食堂里,李世界、米歇尔和马卫家坐在同一桌,默默吃着科教提供的炖菜。
这时,召潮司搀扶着孙必振走进了食堂,看到李世界三人,便迎了上去。
“你脸怎么红了?”李世界放下勺子问道。
召潮司朝李世界翻了翻白眼,孙必振则笑着答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腿脚不好,要小心啊。”说着,李世界顺手推给孙必振一份炖菜。
“多谢大圣。”孙必振接过炖菜,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孙露红,于是问道:“孙露红还没回来吗?”
“这不是巧了吗?她一早就吃完了,嚷嚷着要找你,我拗不过她,就让她去沙漏塔里找你,你回来的路上没看到她吗?”
孙必振摇了摇头。
“恰巧没遇上也正常,毕竟象牙塔太大了。先吃饭吧,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跑回来了。”
孙必振没有多想,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吃完晚饭,李世界左右看了看,确信食堂里没有好事的人偷听,便开口道:“咳咳,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无底渊上的意外,我用来对付天火的灵药提前用掉了。
没有灵药,即使到了大炼狱我也没法战胜天火,所以我们必须在赤鹿沙地待一段时间。等我凑齐炼制灵药的材料,我们再动身去大炼狱,几位对这个安排有什么看法?”
米歇尔问道:“大概需要等多久呢?”
“少说一星期吧,我已经委托分类司他们帮我收集材料了,但这些材料都很稀有,哪怕是阿美莉卡的科教全员出动,想要凑齐材料也需要几天时间。”
“嗯,一星期……acceptable(可接受)。”
说完,米歇尔继续低头吃起炖菜,在场的几人当中,只有李世界知道米歇尔在担心什么:他是担心自己比羌廷司晚一步抵达呻吟公国。
李世界扭头看向马卫家,“小马,你觉得如何?”
马卫家耸肩道:“我无所谓,因为我已经到地儿了啊。”
李世界一拍脑门:“对啊,我都快忘了,你的目的地就是赤鹿。话说回来,歼灭司没告诉你那张画皮送给谁,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马卫家耸肩加摊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喽。”
“行吧,白起这家伙也真是的,总是这么不靠谱。对了,既然说到这个了,能不能把你带的那张画皮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我还挺好奇,究竟是什么画皮,需要不远万里送到这儿来?”
“行啊,有何不可呢?”
说着,马卫家从身旁抓起自己的枪,将枪膛拆了下来,从膛中抽出了一卷软塌塌的东西。原来他的枪膛里装的不是子弹,而是画皮,他之前都是用法术开枪的。
“这东西我带了一路了,早就想给你们看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李世界赶忙把餐桌上的杂物拨拉到一边,为马卫家腾出空间;马卫家抓起那卷皮,朝半空一抖,画皮便展开了,果真是一张男人的皮。
出于好奇,众人都凑近细看。
看到这张人皮,李世界微微一笑,米歇尔和马卫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孙必振和召潮司却大吃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心想到了一处。
李世界察觉到了二人的反应,淡然问道:“小孙,你认识这张皮?”
孙必振连忙摇头,但他自知瞒不住李世界,只能点头承认道:“认识。”
铺在桌面上的人皮,正是那张黑白照片中的男人的皮,也就是孙必振身为戏命司时使用的画皮。
李世界看着桌面上的画皮,用眼神一挑孙必振:“小孙,我看你的表情,你应该有话要说。说吧,反正大家都在这儿。”
孙必振还想隐瞒一下,于是撒谎道:“这是我在照片里看到的那张皮。”
李世界:“不是这句。”
孙必振舔了舔嘴唇,改口道:“这张皮,是召潮司前夫的皮。”
“很近了,但也不是这句。”
孙必振看了召潮司一眼,召潮司眼神里并没有担忧的情感,反而劝解道,“你就直说吧,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如此,孙必振只能咬咬牙,索性将实话说了出来。
“这是……我的皮。”
此言一出,马卫家和米歇尔却懵了。
“蛤?不是,我说哥们儿,这怎么会是你的皮呢?”马卫家问道。
孙必振十分惭愧地低下了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自己在无底渊中的遭遇告诉了李世界等人。
听完孙必振的解释,李世界和米歇尔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此,马卫家却提出了质疑,他指着画皮的心口说道:“不对吧?按你的说法,这张皮是你当戏命司时的皮,那它理应有地狱铭文才对!可是这张皮并没有铭文。”
“巧了,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戏命司’这个名字有音无字,因此没有铭文也实属正常。”孙必振解释道。
“蛤?如此说来,歼灭司其实是让我送这张皮给你了?”
孙必振思索片刻,点头道:“多半如此。在我看到的记忆当中,傀儡司提到过戏命司人脉很广,而且认识兄弟会的大祭司,他认识歼灭司也不足为奇。”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马卫家急了,拍案而起,孙必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道歉:“对不起!我瞒了你们!”
马卫家指着孙必振说:“我说哥们儿,你知道我为啥生气吗?”
孙必振摇了摇头。
马卫家指了指孙必振,又指了指召潮司,脸上露出复杂的笑。
“我一周以前就在疱疹平原见到你们了,还一路跟你们到了西京!但凡你们早点整明白,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到这儿送画皮吗!欸我真是服了!”
“对不起,对不起,但这个事情也不怪我们啊,我也是刚刚知道戏命司的事情。”
“你可拉倒吧,你不就是戏命司吗?按你的说法,这一出多半就是你自己设计的,你搁这儿耍人玩儿呢?”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马卫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见孙必振连连道歉,他的火气很快消了,坐回了原位,苦笑道:
“算了,反正来也来了,送佛送到西,你们看下这张皮怎么用吧。”
孙必振于是看向李世界,问他道:“大圣,你会用画皮吗?”
“不是很会。”李世界摇头。
李世界一直是以法相的形态存在于世,因此没有用过画皮,虽然他数次见过鲛人为大祭司更换画皮,但并没有亲自上手试过,因此不了解其中的原理。
在场的几人当中,只有召潮司理解画皮的用法,她从桌上拾起画皮,拎在身前,转头看向孙必振。
“我早先学过画皮之术,还没忘记干净,你……要换这张皮吗?”
孙必振看了看她手中干瘪的皮囊,总觉得十分瘆人,浑身一阵哆嗦,问道:“换上这张皮,我就能拿回戏命司的能耐吗?”
“多半不能,画皮不是用来打架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好看。”
“额……”
孙必振犹豫了,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的皮囊,好像是要比自己现在的这张脸清秀一些,但他还是有所顾虑,因此追问道:“换画皮会很痛吗?”
召潮司点了点头。
“有多疼?”
“特别疼。”
孙必振的抗受能力相当之强,他在无底渊上曾单手拽掉自己的下颌骨,但当时他身上有雅克提和黑阳三两味灵药加持,因此能抗住剧痛。
如今他没有灵药相助,心里就没谱了,他可不想为了一具好看的皮囊而承受剧痛,就在他犹豫时,李世界开口了。
“虽说画皮对战斗没有帮助,但神识是可以依附在画皮上的!”
为了让孙必振理解,李世界指了指孙必振通红的左手。
“就比如你,你现在脑袋空空,神识附在你的左手上。我想,戏命司不会平白无故将自己的皮囊送到此处,他这么做肯定有其原因。”
孙必振若有所悟,“也就是说,我只有换上这张皮,才能得知戏命司的打算?”
“没错,你要是怕疼,我可以取一点灵药来帮你。我也挺好奇戏命司为何要这么做,你要换画皮吗?”
有了李世界这句话,孙必振就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圣你给我整点麻药。”
“行,你等着我去取。”李世界跳起来,就要往食堂外走。
“不,犯不着如此,”召潮司拦住了李世界,“换做别人,可能会非常非常疼,但你的话,只是有一点点疼。”
孙必振没能理解:“此话怎讲?”
“画皮的本质还是皮,对于常人而言,需要把承载神识的肉身塞进画皮内。但画皮往往不合身,因此多出来的部分需要锯掉,短的部分需要切碎拼凑,直到原来的肉身均匀地填充在画皮内。”
这话听得孙必振毛骨悚然,但召潮司接着说道:
“但你发现了吗?这张皮和你的在形体上几乎完全一样,除了一点……”
“哪一点?”
召潮司抖了抖画皮的手掌,“你看,这张皮的双手只有五根手指,而你有六根。”
这么一说,孙必振就想起来了:戏命司在和猎人刘决战时,被砍掉了两根手指。
“你的意思是,要换这张皮,我需要砍掉两根手指?”
召潮司点头。
孙必振已经不是第一次断指了:他在西京被召潮司撅断过手指,在无尽隔间地狱里又断过一次,可谓经验丰富;有了这些宝贵经验,他几乎没有心理负担,只是平淡地苦笑一下。
“行吧,听上去还行,你们谁来帮我?”
听孙必振这么说,马卫家当即来了精神,“这活儿我乐意干!”
孙必振捋起袖子,将左手递给了马卫家,“来吧,尽量快一些,我少受罪。”
“放心!嘎嘣一下就完了!”
马卫家言出法随,抓住孙必振左手的第六根手指用力一掰,只听见“咯”一声脆响,血当时就流了出来。
同样的事情在孙必振的右手上重复了一遍,马卫家长出一口气,将两根断指丢在了餐桌上,朗然笑道:“齐活儿!”
孙必振面色发白,咬牙坚持着,扭头看向召潮司。
见召潮司没有动静,李世界催促道:“等什么呢?赶紧开始吧,你看给孩子疼成什么样!”
召潮司摇摇头,“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鲛泪。”
“你就是鲛人,你哭几声不就完了?”
召潮司面颊微红,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我哭不出来。”
“那你倒是早说啊!那边已经掰断了,你这边儿还没预备好,这不是坑人么!这半天流了好多的血,我现在给他止血……”
李世界急了,在道袍的袖子里摸索着,想要翻出一些止血的用具。
孙必振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这儿有鲛泪。”他忍痛从魔术口袋里掏出一把鲛泪来,颤颤巍巍地递给了召潮司。
召潮司接过鲛泪,将画皮交给了马卫家。
“你们快帮他披上,我来准备施法。”
马卫家和米歇尔行动起来,二人七手八脚地剥掉了孙必振的衣服,帮他钻进了画皮之中。
召潮司的判断果然是准确的,这张皮的大小很适合孙必振,钻进去后严丝合缝。
“准备好了吗?”孙必振疼得够呛,他已经陷入了麻木当中,又被画皮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一旁,召潮司捏碎了手心里的鲛泪,她摊平手掌,手心里是彩色的鲛泪粉末,粉末流光溢彩;她朝孙必振用力一吹,彩色粉末顺着画皮的七窍飞入画皮下方,散发出一股强烈涌动的炁。
画皮下方,孙必振陷入了强烈的下坠感,痛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瘙痒感,仿佛有千万只蚊子同时蛰刺他。
披着画皮的孙必振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召潮司等人吓了一跳,却又不知所措。
幸好瘙痒感只持续了片刻,异样消失后,孙必振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皮渐渐有了血色,愈合在了他身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