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9月,列宁格勒港,第四号码头
涅瓦河河口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海水咸腥混合的气味,三十座龙门吊在秋日薄雾中如同钢铁巨兽般缓缓摆动。港区调度主任伊万·彼得罗维奇·索科洛夫站在三层楼高的调度塔窗前,手中的望远镜因为汗水而滑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第一泊位停靠着悬挂联合帝国蓝底白星旗的“金龙号”货轮,甲板上堆放着印有“复兴重工”徽标的木箱,里面是五百台“复兴-25型”拖拉机的散件。三十名穿着深蓝色工装、胸口绣着“复兴重工-大连”字样的联合帝国工程师,正指挥着苏联码头工人用英国制造的蒸汽起重机卸货。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戴着圆框眼镜的技术总监陈明德,他操着生硬的俄语对苏联翻译喊:“小心!发动机组要垂直吊装!歪斜超过五度,曲轴就会变形!”
紧邻的第二泊位,英国货轮“曼彻斯特荣耀号”正在卸载维克斯-阿姆斯特朗公司出售的四艘“郡”级重巡洋舰的预制构件。巨大的舰艏分段用帆布包裹,上面用俄文和英文双重标注“小心轻放——精密光学测距仪内置”。十二名英国皇家海军退役军官组成的技术顾问团,在舰炮专家阿瑟·威尔金森少校带领下,正用游标卡尺测量炮座基环的精度。“误差不能超过0.005英寸,”威尔金森用牛津腔英语对苏联海军代表说,“这是‘马克VIII’型203毫米舰炮的安装标准,如果你们的船厂达不到,我们可以提供额外的校准服务——当然,要加收15%的技术服务费。”
第三泊位更混乱。德国货轮“汉堡商人号”和法国货轮“马赛之光号”并排停靠,两国的工程师团队正在争吵。克虏伯公司的坦克专家汉斯·冯·克莱斯特博士,指着施耐德公司火炮工程师皮埃尔·杜邦手中的图纸大喊:“你们的75毫米野战炮后坐系统会干扰我们‘虎I’型坦克的传动舱!必须重新设计炮塔座圈!”杜邦不甘示弱地挥舞着计算尺:“是你们的坦克底盘太窄!我们m1897型速射炮在凡尔登战役时就是标准配置!”
“都闭嘴!”苏联重工业人民委员部特派员瓦西里·科罗廖夫中校挤进人群,他手里拿着斯大林亲自签发的第378号命令,“按照计划,克虏伯的坦克底盘和施耐德的火炮要在基洛夫厂组装,有什么问题到车间再吵!现在——卸货!”
而在港区仓库区,景象更加超现实:
A仓库堆满了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的“A型”轿车散件,五百个板条箱上印着“底特律-莫斯科联合装配项目”。六名福特工程师在流水线旁培训苏联工人,领头的亨利·福特二世(老福特的孙子,年仅23岁)用蹩脚俄语说:“记住,装配顺序是发动机-变速箱-底盘-车身。如果装反了,方向盘会卡在排挡杆上。”
b仓库是意大利菲亚特公司的“cR.32”战斗机组件,一百架飞机的机翼、机身、尾翼分开包装,蒙布上印着意大利皇家空军的鹰徽。菲亚特首席设计师切莱斯蒂诺·罗萨泰利亲自坐镇,他正用意大利语夹杂着手势,向苏联空军技术人员解释全金属应力蒙皮的铆接技巧:“铆钉间距必须是2.5厘米,多一毫米都会影响气动!”
c仓库最特殊——这里存放着联合帝国北极星集团(军火垄断,1798年建立)秘密出售的“海东青”战斗机发动机样品,以及荣耀集团(科技垄断,1798年建立)的“荣耀-4型”航空发动机图纸复印件。五名穿着便服的联合帝国军情局特工24小时守卫,负责人是个化名“老周”的中年男子,他对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军官说:“这些资料,我们张凌云首相要求绝密。如果被英国情报局发现,我们都得上军事法庭。”
同一时间,阿尔汉格尔斯克港,白海航运枢纽
这里的气候比列宁格勒恶劣得多,九月的寒风已经卷着冰屑。但港口的繁忙程度丝毫不减——因为这里是接收联合帝国远东物资的主要门户。
第五泊位,悬挂联合帝国旗帜的“北疆号”破冰货轮刚刚靠岸。船上装载着金刚集团(钢铁垄断,1838年建立)从内东北行省(大连)发来的二百万吨特种钢材,以及复兴重工的全套轧钢机生产线。码头上的景象堪称奇观:
二十台苏联“科明特恩”牌重型卡车,正排队装载印有“金刚-9型电弧炉”字样的巨大部件。联合帝国总工程师林卫国(工业大臣陈交隆的表弟)爬在十五米高的炉体上,用扩音器对下面的苏联工人喊:“左移三厘米!不对,是右移!你们分不清左右吗?”
而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一场秘密交易正在进行。复兴重工副总经理刘建华(财政大臣刘本忠的侄子)将一本厚达五百页的“复兴-25型拖拉机柴油机全套图纸”推给苏联对外贸易人民委员部代表:“这是约定好的。但我要提醒你们,这批图纸的序列号我们已经备案,如果三年后在外蒙古或阿富汗出现仿制品,我们会立即终止所有合作。”
苏联代表,对外贸易人民委员部第三局局长格里高利·伊万诺夫,微笑着收起图纸:“刘先生放心,苏联尊重知识产权。我们只是……借鉴一些设计思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关于荣耀集团的‘荣耀-4型’发动机涡轮增压器,我们愿意用顿巴斯煤矿的五年开采权交换技术细节。”
“那要问军情局的人,”刘建华瞥了一眼工棚外抽烟的“老周”,“他们管军工技术,我们只管民用。”
港区另一侧,联合帝国永恒集团(交通垄断,1848年建立)的五十台“永恒-6型”重型内燃机车正在吊装。这批机车是商业大臣赵建华(南方党人)秘密交易的成果,用来交换苏联承诺的五百万吨巴库原油。永恒集团总工程师詹姆斯·王(英裔华人,帝国理工学院毕业)正用流利英语对苏联铁道人民委员部官员讲解:“这批机车的变速箱是德国ZF公司的技术,柴油机是美国康明斯的改进型,但整车集成是我们的专利。你们可以拆解研究,但核心控制模块有自毁装置——如果非法拆卸,会触发酸液腐蚀电路板。”
“这是侮辱!”苏联官员愤怒地说。
“这是商业,”詹姆斯·王冷冷道,“如果你们想要完整技术,可以用西伯利亚的石油开采权来换。我们龙武集团(能源垄断,1798年建立)对秋明油田很感兴趣。”
塞瓦斯托波尔港,黑海舰队基地。
这里的军事气息最浓。港内停泊着四艘刚刚完成舰体合拢的英国“郡”级重巡洋舰,舰桥上同时飘扬着苏联海军旗和英国皇家海军蓝色工程师旗。身穿两种军装的技术人员在同一艘军舰上工作,场景诡异至极。
“肯特号”的舰桥内,英国维克斯公司首席设计师雷金纳德·巴顿爵士,正用红蓝铅笔在图纸上标注修改:“主炮塔的旋转电机功率不足,需要换用我们最新的‘马克x型’电动驱动系统。但这不是免费的——需要用克里米亚的葡萄酒来换,我们要一千箱,1925年份的。”
苏联海军舰船局局长弗拉基米尔·科谢沃伊少将皱眉:“合同里没这条。”
“现在有了,”巴顿爵士狡猾地笑了,“否则你们的巡洋舰主炮转动速度会比设计值慢20%,在实战中就是靶子。顺便说一句,联合帝国北洋舰队(总部海津)的最新‘定远-III’型重巡洋舰,用的就是这套系统。”
而在港区的地下潜艇洞库内,更隐秘的交易在进行。德国基尔日耳曼尼亚造船厂的三名潜艇专家,正在指导苏联技术人员组装VIIc型潜艇的耐压壳体。但洞库最深处的一个干船坞里,联合帝国海军情报局的两个人,正在向苏联黑海舰队司令展示“北洋舰队潜艇声纹数据库”。
“这是我们在太平洋录制的美国、英国潜艇的声纹特征,”联合帝国军情局特工、化名“海东青”的少校指着频谱图说,“用这个,你们在波罗的海能提前二十分钟发现德国潜艇。交换条件是,你们在黑海录制的意大利和法国军舰声纹,要与我们共享。”
“这是军事机密!”苏联司令官震惊道。
“所以才是绝密交易,”“海东青”平静地说,“我们首相知道你们和德国人在合作,我们不反对。但我们要确保,苏联的潜艇技术不会用来对付联合帝国的商船队——毕竟,我们的帝国远洋公司(船舶垄断,1757年建立)有三千艘货轮在全球跑。”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办公室
对外贸易人民委员米高扬正在汇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截至9月15日,列宁格勒港已接收联合帝国的拖拉机五千台、特种钢材八十万吨、内燃机车三十台;英国的巡洋舰四艘、舰炮十二门、精密机床三百台;德国的坦克生产线两条、柴油发动机一千台;法国的火炮两百门、光学仪器五百套;美国的汽车散件五千套、石油钻探设备五十台;意大利的战斗机一百架、航空发动机两百台……”
“人员呢?”斯大林打断他,手中的红铅笔在地图上列宁格勒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在苏联境内的外国工程师和技术专家总计……两千四百七十五人。”米高扬翻着厚厚的人员名册,“其中联合帝国六百二十人,英国五百三十人,德国四百八十人,法国三百人,美国三百人,意大利二百四十五人。他们分布在列宁格勒、阿尔汉格尔斯克、塞瓦斯托波尔、莫斯科、高尔基、斯大林格勒、车里雅宾斯克等二十七个工业基地。”
“监视情况?”
“内务人民委员部为每个外国专家配备了‘助手’——实际上都是经过技术培训的克格勃军官。联合帝国复兴重工的陈明德身边,是谢尔盖·帕夫洛维奇上尉,他战前在柏林工业大学学机械;英国维克斯公司的威尔金森少校身边,是伊万·伊万诺维奇中校,他在朴茨茅斯海军基地潜伏过三年;德国克虏伯的冯·克莱斯特博士身边,是汉斯·米勒少校——他是德共党员,1923年汉堡起义失败后逃到苏联……”
“技术吸收情况?”斯大林继续追问。
“惊人地好,”米高扬脸上浮现出笑容,“我们的工程师学会了联合帝国电弧炉炼钢的快速出钢技术,炼一炉钢的时间从八小时缩短到四小时;学会了英国舰炮的膛线加工工艺,炮管寿命延长一倍;学会了德国坦克的倾斜装甲设计,t-26坦克的正面防护提升40%;学会了法国火炮的液压反后坐装置,后坐行程缩短30%;学会了美国汽车的流水线装配,高尔基汽车厂的生产效率提高了三倍……”
“代价呢?”斯大林的声音突然变冷。
米高扬的笑容僵住了:“代价……很大。为了支付这些设备,我们承诺未来十年内向联合帝国出口乌拉尔木材的五成、顿巴斯煤炭的四成、巴库原油的三成;向英国出口乌克兰小麦的六成、克里米亚葡萄酒的全部高档品;向德国出口中亚棉花的七成、西伯利亚毛皮的八成;向法国出口伏特加和鱼子酱的九成;向美国出口艺术品和古董的……几乎全部库存。如果按1928年价格计算,总价值超过五十亿卢布。”
“但按1930年危机价格计算,只值十亿,”斯大林站起身,走到世界地图前,“而且,这些物资如果不出口,就会烂在仓库里。乌克兰的小麦,因为联合帝国金龙集团(食品垄断,1848年建立)的竞争,在欧洲根本卖不出去;巴库的原油,因为美国德克萨斯和波斯湾的竞争,价格跌了70%;乌拉尔的木材,因为加拿大和北欧的倾销,在市场上无人问津。”
他转身,目光锐利:“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到的不是死物资,是活技术。当联合帝国的工程师教会我们如何炼特种钢,英国的军官教会我们如何操作先进舰炮,德国的专家教会我们如何制造坦克,法国的技师教会我们如何生产火炮,美国的经理教会我们如何管理工厂——十年后,苏联将拥有自己的钢铁工业、造船工业、装甲工业、火炮工业、汽车工业。到那时,我们还需要进口吗?”
“可这是否太依赖外国了?”米高扬担忧地问,“两千多名外国专家在苏联,他们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会传回本国。英国军情六处、德国阿勃韦尔、法国第二局、美国战略情报局、联合帝国军情局……我们的工业布局、军事部署、技术实力,在他们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那就让他们看,”斯大林冷笑,“但他们看到的,是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在列宁格勒,我们让联合帝国和英国的专家互相猜忌;在阿尔汉格尔斯克,我们让联合帝国和德国的技术形成竞争;在塞瓦斯托波尔,我们让英国和意大利的军事顾问互相监视。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实际上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莫斯科大学的尖顶:“而且,技术是会‘走样’的。联合帝国教我们的电弧炉,我们改进了加料系统;英国教我们的舰炮,我们加大了膛压;德国教我们的坦克,我们加厚了装甲;法国教我们的火炮,我们增加了射程;美国教我们的流水线,我们加快了节拍。等他们三年后离开时,苏联的工业,将是一个融合了东西方技术、但又截然不同的新体系。”
电话响了。斯大林接起,听筒里传来内务人民委员亚戈达的声音:“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联合帝国军情局特工‘老周’要求紧急会见。他说,张凌云首相有口信带到。”
“让他来,”斯大林放下电话,对米高扬说,“看,第一个坐不住的来了。我猜,张凌云是想提醒我,别忘了‘白菜价’背后的代价。”
半小时后,“老周”被带进办公室。这个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灰色西装,但眼神锐利如鹰。他微微鞠躬,用流利的俄语说:“斯大林同志,我奉张凌云首相之命,传达三句话。”
“说。”
“第一,联合帝国卖给苏联的设备和技术,希望用于和平建设,而非对外扩张。”
“第二,苏联在吸收西方技术时,请保持独立自主,勿成为任何一方的附庸。”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老周”顿了顿,声音压低,“联合帝国军情局发现,英国情报局正在策划破坏阿尔汉格尔斯克港的德国设备,德国阿勃韦尔准备在列宁格勒港的英国货轮上安装炸弹,法国第二局试图收买塞瓦斯托波尔的意大利专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苏联只能依赖某一方的技术,从而彻底控制苏联的工业化进程。”
斯大林面无表情:“张凌云首相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首相认为,一个真正独立、强大的苏联,比一个被西方控制的苏联,对联合帝国更有利。”“老周”直视斯大林的眼睛,“一个多极化的世界,需要多个强大而独立的力量中心。如果苏联倒向西方,联合帝国将面临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围攻;如果苏联保持独立,就能牵制西方,为联合帝国赢得发展空间。”
“这是张凌云首相的原话?”
“是首相的原话,也是李光前首相的建议。”
斯大林沉默了。窗外,克里姆林宫的红星在暮色中亮起,像一颗燃烧的眼睛。良久,他说:“告诉张凌云首相,苏联感谢他的提醒。也请转告李光先生,他的‘平衡术’,斯大林学会了。苏联不会倒向任何一方,苏联只倒向自己。”
“老周”再次鞠躬,转身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斯大林和米高扬。墙上的挂钟敲响七下,1930年9月15日的夜晚,降临了。
“通知内务人民委员部,”斯大林最后说,“加强所有港口和工业基地的安保。英国人要炸德国设备?让他们炸,但要在爆炸前把设备转移。德国人要在英国货轮上装炸弹?让他们装,但要让炸弹‘意外’提前引爆。法国人要收买意大利专家?让他们收买,但收买的专家要是我们的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列宁格勒、阿尔汉格尔斯克、塞瓦斯托波尔,划过那片堆满东西方设备的土地:
“让他们斗,让他们争,让他们互相下绊子。而苏联,要在他们的争斗中,学会所有的技术,吸收所有的知识,最终——超越所有的老师。”
窗外,莫斯科的夜空繁星点点。而在那些遥远的港口,起重机依然在轰鸣,焊花依然在飞溅,两千多名外国专家依然在传授那些他们以为永远不可能外传的技术。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亲手锻造一个巨人,一个将在十年后让整个世界颤抖的红色巨人。
而这一切,都始于1929年那个秋天,始于那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始于联合帝国那“白菜价”的第一块骨牌。历史,将记住这个九月,记住这三个堆满外国设备的港口,记住这场改变世界格局的、静悄悄的技术大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