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焱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古战一眼,面上尴尬更浓。
他原本是想绕着走的。
毕竟半月前争榜时那般激烈,今日再见,总觉着气氛微妙。
可偏偏姜尚二人没绕开,径直上前见了礼。
他若装作没看见,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只得硬着头皮跟上来问个好。
见杨逍同样平静回礼,并未流露出居高临下的姿态,萧焱心中那点尴尬才稍稍减轻。
至少,这少年并未因天榜之位而看轻他们,仍将彼此放在同一层次对话。
几句客套之后,姜尚温声开口:
“盛会即将开始,九黎道友若无其他安排,不妨与我等一同入场?”
萧焱与古战也看向杨逍。
杨逍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也好。”
他对这百族盛会本就兴趣不大,不过是因星辰阁阁主邀请,不得不来走个过场。
跟着姜尚等人进去,反倒省去不少不必要的寒暄。
几人便转身,向着观星台内场入口行去。
只是,在踏入那笼罩着朦胧星辉的光幕前一刻。
杨逍的视线,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向着侧后方道宫众人所在的方向,轻轻瞥去。
那里,开阳、玉衡、瑶光,以及几位师兄师姐,皆静静立在人群边缘。
他们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那样望着他。
目光中有欣慰,有关切,有骄傲,却也有一丝掩不住的局促与黯然。
就像寻常人家的长辈,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忽然跃入了他们无法触及的广阔天地,接触到了他们无法并肩的大人物。
明知给不了什么助力,却仍忍不住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心中既酸涩,又骄傲。
瑶光甚至微微踮着脚,一双明眸眨也不眨地望向这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袖口,唇抿得发白。
杨逍的心像是被什么细微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忽然很想走过去,像从前那样,笑着喊一声“师伯”“师姐”,将他们一同带进那光鲜亮丽的内场,不让他们再露出这般局促的神情。
可是……
他即将要面对的,是轩辕皇朝,是手握当今世间最强神器的轩辕长宿,是七星道宫承受不住的惊涛骇浪。
心底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迎面而来的星辉里。
杨逍收回目光,不再回头,随着姜尚四人,一步踏入光幕之中。
看着杨逍身影消失的刹那,瑶光眼眶一红,猛地低下头。
玉衡轻轻揽住她的肩,没有说话。
开阳望着那空荡荡的光幕入口,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句:
“走吧,我们去外席。”
声音平静,却仿佛耗尽了力气。
……
玉简在星辰阁执事手中泛起微光,验明无误后,几名身着星纹法袍的执事便上前引路。
观星台第九层内部远比外间所见更为广阔。
穹顶之上并非砖石,而是一片流动的星图虚影,与外界真实的星辰天榜遥相呼应。
台内呈环形布局,层层座席依势而设,越靠近中央圆台,座席越少,也越发尊贵。
姜尚、萧焱等人被引至地榜天骄区域,位置颇为靠前,与几位古老世家的嫡传子弟相邻。
五妖虽也登临地榜,名次甚至不算低,但因出身“散修”,席位便被安置在了更外侧一圈,比许多地榜十五名开外的宗门子弟还要偏僻几分。
苍冥目光扫过场中布局,面色沉静,只对同伴微微颔首,便坦然落座,腰背挺直。
至于杨逍……
引路的执事态度恭谨异常,一路无言,只将他引至最靠近中央圆台的那片区域。
此处的座席已非寻常石椅,而是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辅以聚灵阵法,椅背高阔,隐隐形成半独立的静谧空间。
然而,当杨逍看清周围座席上那些人的服饰时,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朱紫官袍,蟒纹玉带,腰间悬着的官印形制华贵,气息与皇朝气运隐隐相连。
是轩辕皇朝的人。
而且,皆是二品以上的重臣大员。
他的席位,竟被安排在了皇朝官员的座区之中,且位于前列。
引路执事已完成职责,躬身一礼后便悄然后退,仿佛未曾察觉到这微妙的位置安排究竟意味着什么。
杨逍立于席前,眸光微沉。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座位是星辰阁疏忽,还是有意为之,将他安置在轩辕臣属之间?
思来想去,觉得星辰阁没有针对自己的理由,他才走到座位前。
只不过还未等他落座,近处席位上的几位老臣已然察觉,纷纷起身。
动作并不急促,甚至带着几分老迈的迟缓,但姿态却极为标准。
躬身、拱手、垂首,一气呵成。
紧接着,这一小片区域的皇朝官员陆续站起,目光齐刷刷投来,皆都执礼甚恭。
“臣等,见过六殿下!”
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在相对安静的内场区域传开,引得附近其他势力之人侧目。
杨逍面无表情,甚至未曾看他们一眼,径直拂衣,在温玉座上坐下。
青衫落座,姿态疏冷,仿佛身周那些躬身的身影只是无关的摆设。
那些老臣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头依旧低着,宽大的官袍袖口纹丝不动。
他们像是在等。
等这位殿下那句惯例的“不必多礼”,或是“平身”。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了几息。
杨逍终是未发一语。
他甚至已微微合目,周身气息内敛,竟似要在此处入定。
几位年纪最长的老臣眼睫微颤,终是率先缓缓直起身。
动作依旧稳当,脸上看不出丝毫尴尬或恼怒。
其余官员见状,也陆续无声起身,各自落座,姿态端正,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僵持从未发生。
只是,那一道道重新垂下的眼帘下,心思如何翻涌,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杨逍虽闭着眼,神识却敏锐地捕捉着周遭一切。
这些官员的反应,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一种训练有素的表演。
他们的激动是克制的,与之前李慕云那种带着痛心与狂喜的复杂情感截然不同。
在这里,他感受到的是审视和算计。
以及一种深植于官僚骨髓里的对“上位者”近乎本能的姿态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