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根虽说听不太懂,但也能感觉到王治口中的不满,插话道,“小哥,有些话切勿乱说。两位仙师对村子多有帮助,非是有什么坏心思。”
王治却像是吃了火药一般,猛得站起来,一掌拍在岸上,紧接着指着竹谦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受恩惠者是什么货色?!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都是谋财害命的勾当,根本不在乎普通人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只要能赚到链沫、抢到功法,那就什么都可以干!”
竹谦有些不明所以,强行按下怒气,和气道,“阁下似乎对受恩惠者有什么不好的偏见。或许其他人确实这般,但我与云霖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阁下再如此说话,我只能请你离开了。”
“走便走,真当我愿意来见你这所谓的仙师?”
王治狠盯竹谦一眼,当即大步走开。
走到洞府外,他停下步来,气消了半截。
“我...失态了。”王治蹲坐在地,主动去抓白影的手,以仅一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我虽是在说竹谦,但其实骂得都是我自己,我...才是那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恶人,不管许下多大的宏愿,都实现不了,只是逞口舌之快而已。”
白影不会说话,只是默默挣脱开,走到一旁站住不动。
王治更感痛苦,死命地用拳头去砸地,眼泪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流。这并没让他感到畅快,反而愈发痛苦,只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再活一次。
原来,过去从不曾消失,只会寄宿在影子中,代替一尽死去的魂灵无言看着他未来的前路,直到最终的毁灭。
“好些了?”
王治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赶忙抹去眼泪,抬起头来。
王大根笑笑,没有去追问什么,只道,“我们回去吧,这出来时间不算短了,你大姐肯定想我得不行。”
“大哥...”
“多得话不必说,能体谅。”王大根将他扶起,再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虽然没文化,但也能看出来小哥不是一般人,有时候把握不住情绪,很正常,别多想。”
王治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跟在王大根后头,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大哥,我朝那竹谦发脾气,他会不会...迁怒到王寿身上?”
数个时辰的沉默后,王治终于开口,并说出自己的担忧。
“不会的。”王大根走在前头,摆摆手道,“方才小哥一怒之下出了仙师洞府,仙师特意留了我一阵,除了打听你的情况,便是要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仙师说你来历蹊跷,以前恐被什么受恩惠者坑害过,所以才迁怒于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王治没想到竹谦如此大度,但又害怕对方只是嘴上说话好听,迟疑道,“会不会只是明面上安抚我们?”
王大根停下步来,看眼他,叹气道,“小哥,以前没怎么给你说过仙师的事,你不了解。现在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便给你说说。两位仙师其实在这儿定居已快有十年之久,隔三差五就会来咱们村子一趟,甚至不只是水磨村,其他村子也去,你知道他们是干嘛?很简单,帮人治伤,行云布雨,甚至还能帮人送信,你说这样的人会是只说好话的恶人吗?而且仙师还问了今年的收成情况,在知晓因为阵雨导致好些稻米发霉后,就承诺了明年开春时会过来帮忙看看,等着秋收时还会过来,如果仍是有雨,就施法让云雾散开,保证能有个好收成。”
王治听罢,顿时无地自容,原来他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大根再道,“仙师没有将小哥的话听进心里,小哥也不要多想了,咱们呢,就一个准则,做好当下事。”
王治在心中告诉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当面向竹谦赔罪才行,随即道,“是啊,这出来打猎,连房子都还没开始建,回去之后,得加把劲努力了。”
“没事儿,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呢,到时候再叫些青壮,顶多一个多月就给小哥把房子盖好,怎么也能吃上年夜饭。”
“那就劳烦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大根哈哈一笑,“咱们走着!”
...
回了水磨村,王治便投入到紧张的建房工作中去,为了搭房顺利,他还特意先在旁边修了个小棚子,算是正式从王大根家搬了出去。
而由于秋收时他干活卖力,好多村民都自发来帮忙,更有像二虎这样得过他帮助的村民倾力相助。他此前虽说想靠自己来建,但外出打猎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只能不提。
总之,在村里人的齐心协力下,一间偌大的木质房屋竟然没有一个月便修建完好。
再之后,各家都送来一些粮食蔬果,摆了场宴席,并保证王治在这个冬季有足够的粮食过冬。除此以外,还有好些想叫孩子来读书的村民提前将那三石粮食给送来,让他短时间内不用去担忧粮食问题。
这般,曾经漂泊不定的年轻人在失去自己的爱人后,终于安定下来,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只是王治并没有就此清闲下来,尚有两事需要他忙活。其一便是开垦荒田,虽说成为村中的教书先生能保证他粮食无虞,但蔬菜问题还是得靠自己琢磨,必须要趁着冬日将田垦好,这样才能在春耕时有田地播种。其二则是教学上的问题,他不得不花费极大的精力去思考该教孩子们什么,侧重点是什么,每一个方面又该如何取舍,这些思考几乎占据了他夜里全部的生活。但王治并没有因此痛苦,反而很是快活,只有不停地做事他才不会去回顾以前的往事,并切真地感觉自己活着。因此,上述两件事,他都是自己在忙活,不要别人帮忙。
“治哥儿,你今天忙的真晚!”
一日,王治结束了整日的劳作,从山上回来,见着郭行儒坐在他门前,怀里抱着沓东西。
他将郭行儒带进屋内,点上灯,给自己和她倒上杯水,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喏,你要的东西。今日刚到,爹叫我带过来给你,而且,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你。”郭行儒说着将怀中东西放到桌上。
王治看上一眼,知道这是他此前拜托郭里正去买的纸张和笔墨,水磨村与县城有着数百里的距离,只能靠挑担货郎带回来,这才拖了这么久。
他答应一声,将纸张放到柜子里,问道,“饿了没?在我这儿吃了东西再回去吧,我现在做饭。”
“饿了。”郭行儒没有客套,笑道,“我来帮治哥儿一起做呗,别看我小,可会了。”
王治没有拒绝,二人忙活一阵,做了两个菜。
等吃完饭,郭行儒却没有告辞离开,反而欲言又止,踌躇不定,让人生疑。
王治没有多问,先是将碗筷洗了,随后才拿出笔墨纸张,边将自己的思考成果转录到纸上,边问道,“怎么,有话要给我说?”
郭行儒无声地点个头,小声道,“我想知道,治哥儿收了别家的粮食,怎么不收我家的啊?”
“这个原因,你当是知道的。”
郭行儒埋下头去,丧气般道,“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来,治哥儿,别为难我了。”
王治将头抬起,停住笔锋,盯住她道,“你真的想上学吗?”
“想,当然想了。”
郭行儒忙点个头,以示她没有说谎。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还是治哥儿,治哥儿的叫着,可明白什么叫师?”
郭行儒忙捂住嘴,偷看眼对方,改口道,“先生。”
王治点点头,再问道,“容易干不成大业绩,这句话,我曾让你去想,现在给我说说你的看法。”
“啊...”郭行儒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看着既想求饶又拉不下脸来,只能断断续续道,“我认为...先生是要告诉我...如果一件事很容易,那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就这样?你真的有在想,还是每天都在玩?”
王治板起脸来,没有一丝之前和煦样子。
郭行儒不敢再乱说,赶忙继续道,“先生是想告诉我,学习并不容易,反而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如果轻易放弃,就不能走出村子,更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因此,我们要主动去做困难的事,因为哪怕不能成功,也会有所成长。”
王治这才笑了,将笔放下,揉了揉她的脑袋,欣慰道,“你不是能想到吗,一直不说,生怕说得不对?”
“我怕...先生怪我嘛。”
“好了,算你过关。”王治拍拍她肩膀道,“回去吧,明日叫里正把粮食送过来。”
郭行儒这如何不明白王治已答应收她为学生,立马又开心起来,向王治鞠了几个躬,便蹦蹦跳跳得退出去。
王治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又投入到教学的准备工作上去。
夜色深沉,远在村子外围的屋子里只有一个青年在奋笔疾书,陪伴着他的唯有他才知晓的白影。
至于散落天涯的其余人,不知命运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