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上洛郡,寒气裹挟着霜气扑面而来,晨光穿透薄雾,给万物都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林家屋檐下悬挂着的水珠,落地时已然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枯黄的树叶上覆着白霜,在风中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偶尔有一片擦过脸颊,凉意瞬间沁入肌肤,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又清冷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寒冬的临近。
“桃红,你怎么没有唤醒我?” 一声尖锐的怒喝如利箭般刺破后宅的寂静。雕花木门 “砰” 地一声撞在廊柱上,秦怡裹着凌乱的绣被跌撞而出,鬓边玉簪歪斜欲坠,几缕碎发黏在泛着薄汗的脸颊上。
她抓着衣襟,踉跄地踩过满地霜花,绣鞋碾碎薄冰发出 “咔嚓” 的脆响,惊得廊下两只缩成毛球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窜入灰蒙蒙的天际。“今日师父要教我新招式,你莫不是忘了?还愣着作甚,快帮我更衣梳头……” 尾音裹着晨雾里的寒气,在结霜的窗棂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秦怡姐,现在才卯时,你与张夫人约定的乃是辰时三刻练武,你何必……” 侍女桃红攥着棉披风追出来,刚要开口提醒时辰尚早,话音却戛然而止。只见秦怡裹紧绣被立在门前,单薄的身影在晨雾里微微发颤。
她怔怔地望着铺满霜花的院落,枯枝上凝结的冰晶在初阳下折射出冷光,半晌才喃喃道:“这天怎么冷得这么快...... 昨日还能瞧见池边残荷,今日竟连水面都结了冰。”
桃红将披风轻轻披在秦怡肩头,指尖温柔地拂去她发梢沾染的霜花,轻声说道:“还有七八日便是立冬时节,这不是常有的事么?昨夜西风卷着霜气过境,今早连井台都覆了一层薄冰。你快回屋添件衣裳,仔细受了寒。”
秦怡揉着发懵的额头,望着院角残败的菊枝上凝结的白霜,喃喃自语道:“不对,昨夜我不是与清儿姐在院落里喝果子酒?” 她抬眼望向院落角落,那里还留着一堆燃尽的篝火,焦黑的木炭堆叠在一起,昨夜跳动的火焰仿佛还在眼前,此刻却只剩满地灰烬,被晨霜蒙上一层淡淡的白色,“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是几时回的屋里?这酒劲,莫不是太大了些?”
桃红捂着嘴轻笑出声,指尖轻点秦怡泛红的脸颊:“昨夜你贪杯喝得醉醺醺,在院落里躺在摇椅上便睡着了,要不是清儿姐将你抱回屋里,你怕是要在院落里睡到天亮咯。” 她边说边整理秦怡歪斜的衣领,袖口扫过残留的酒香,“喏,连衣袍都沾着果子酒的酒渍……”
秦怡低头盯着衣袍前襟,浅绯色绸缎上几处暗渍,分明是风干的酒痕。指尖刚触到布料褶皱,酸甜的果酒气息便顺着指缝钻出来,直往鼻腔里钻。她耳尖瞬间烧得通红,一把揪住桃红的袖口嗔怪道:“我说怎么头疼得像要裂开...... 还愣着作甚?赶紧帮我换身衣裳!辰时得跟着师父学武,要是这副模样过去,非得挨板子不可!”
桃红被拽得趔趄半步,却笑得眉眼弯弯,灵巧地从她腋下钻开,笑着说道:“昨夜便已为你备下了,你还是赶紧梳洗一番,不然你身上的气味可瞒不住张夫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自回廊翩然掠过,步伐轻快如燕,连廊下霜花也未压碎半分。待看清来人面容,秦怡才惊呼出声:“清儿姐!”
来人正是林清儿,她脚步未停便扬了扬手中两封火漆封印的书信,鬓边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唇角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笑意,眼中闪烁着藏不住的雀跃:“秦怡!快些来瞧瞧,家主来信了!”
秦怡的呼吸骤然一滞,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顾不上整理歪斜的衣襟,赤足踩过冰凉的石板冲上前,绣被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颤抖的指尖刚触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眼眶便泛起潮热:“真的是家主的信?这是…… 给我的?” 声音里裹着期盼与欣喜,连带着睫毛都在轻轻颤动。
林清儿晃了晃手中的信封,眉眼弯弯似月牙:“一封是给师父的,另外一封......” 她故意拖长尾音,在秦怡急切的目光中狡黠一笑,将带着墨香的信封轻轻拍在对方掌心,“可是指名道姓要给我们秦怡的……”
秦怡的指尖刚触到带着温度的信封,脸颊瞬间漫上红晕,连耳尖都烧得发烫。她攥着信的手微微发抖,却又舍不得拆开,只是将信封贴在心口,语带嗔怪:“清儿姐就会打趣我!”
话虽如此,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眼底泛起细碎的光,“也不知家主在外面吃得好不好,可曾受了风寒……” 说着又小心翼翼摸了摸信封边角,像是怕弄皱了一般。
林清儿拽着秦怡的手腕往屋内拖,桃花般的笑靥盛满促狭:“快些拆开来瞧瞧!” 她将人按在软榻上,顺手把铜炉往跟前推了推,“看看家主到底给你写了什么……”
秦怡双手捧着书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火漆印,耳垂泛起淡淡的红晕。心跳不自觉加快,她轻咳一声掩饰慌乱,嗔怪道:“急什么,总要先融了这朱漆,再慢慢看罢。” 话虽如此,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连指尖都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林清儿见状,从案上取来铜剪挑了块红炭,狡黠地将暖炉往秦怡跟前推了推:“来,借炭火一用!”火苗舔舐着信封口的朱漆,秦怡屏住呼吸盯着那抹猩红渐渐融化,待火漆变得透亮,才小心翼翼用指甲挑开封印。
展开信笺的瞬间,淡淡的墨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首行 “吾念卿安” 四字力透纸背,她握着信纸的手突然发颤,睫毛急促地颤动两下,忙将信纸转向自己,嗔道:“尽写些没头没脑的话......”
其实信中,不过寥寥数行寻常琐事。言明已平安抵达,途中忽闻桂花香,恍惚间便想起她最喜此味,末了只草草写句 “月半归”,连落款都短得利落。
字句质朴如旧,却在秦怡心头泛起层层涟漪。她反复摩挲着信纸上微微凸起的字迹,偏觉每个字都裹着隔山跨海的牵挂。这份雀跃让寒意都失了踪影,即便窗外北风呼啸,屋内暖炉渐冷,她仍觉得周身被融融暖意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