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元年元月大朝会,凌蕤顶着鸡窝般的乱发上朝,明黄龙袍的衣带系得歪歪扭扭,腰间还挂着几个叮当作响的玉坠。他打着哈欠听完各部奏报,突然拍案宣布要建\"天下第一酒池\"。
\"朕要在太液池畔挖个十亩大的酒池!\"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冕冠珠串乱晃,\"池底铺汉白玉,池边立十二金人,每个金人手里都捧着酒壶...\"
程颐立即出列:\"陛下,此等工程至少需...\"
\"所需银两嘛...\"凌蕤嬉笑着指向户部,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闪烁,\"就挪用北疆军饷好了!反正胡人今年也不会打过来...\"
满朝哗然。以兵部尚书为首的武将们面色铁青,文官队列中已有老臣开始抹眼泪。凌基\"愤然\"出列,玄铁甲胄碰撞声如雷霆:\"陛下可知边关将士...\"
\"知道啊!\"凌蕤突然将手中的金樽狠狠砸在地上,酒液四溅中,鎏金酒壶的碎片里露出一角绢帛——正是户部克扣军饷的秘密账本!年轻天子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所以朕特意让肖姚准备了三千坛毒酒...\"他忽然从龙椅上蹦下来,赤脚踩过满地碎片,来到面如死灰的程颐面前,\"够程爱卿喝到秋后问斩了。\"
漳水北岸,魏军大营的了望塔上,肖姚眯眼看着对岸那艘金碧辉煌的龙舟。舟上丝竹声声,隐约可见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在甲板上摇摇晃晃。
\"疯子!\"肖姚冷笑,挥手示意弩手准备,\"放火箭!给我烧了那艘花船!\"
数百支裹着油布的箭矢破空而去,却在触及龙舟的瞬间,船身突然迸发出刺目白光——那金玉装饰下竟是打磨如镜的铜甲!反射的日光如利剑般刺向魏军阵地,前排弩手纷纷捂眼惨叫。
龙舟甲板上,凌蕤一把扯掉歪戴的冕冠,黑发在风中狂舞。他赤脚踏着《霓裳羽衣曲》的节拍,手中金樽里的酒液随着舞姿泼洒,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忽然,他一个旋身,腰间玉佩应声飞出,越过百丈江面,精准地砸中肖姚眉心!
\"皇叔!\"凌蕤转身对埋伏多时的凌基喊道,清朗的声音穿透战鼓,\"该收网啦!\"
战后,凌基在清理龙舟时,无意间发现船舱暗格。格中除了一册《治国十策》外,还有几十卷画轴。展开一看,全是这些年来凌蕤\"荒唐行径\"的真相——那些看似随意的涂鸦里藏着边防要隘,醉后吟诵的歪诗暗含军情密码,甚至连他调戏过的歌姬,都是精心培养的暗桩。
魏国边境,落雁城。
秋风裹挟着细碎的黄沙,如无数把钝刀般剐蹭着青灰色的城墙。温北君倚在紫檀素舆上,膝头盖着的白虎皮已有些泛黄——那是他二十岁初掌兵权时,亲手射杀的白虎。如今这张曾经象征勇武的皮毛,只能用来遮掩他日益萎缩的双腿。
\"王爷...\"亲卫统领单膝跪地,玄铁护膝在青砖上磕出沉闷声响。这个跟随他十五年的老兵,此刻铁甲上还插着半支折断的羽箭,\"肖将军的右腿...军医说保不住了。\"
温北君摆摆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肋间传来剧痛。十四岁初上战场留下的箭伤、二十三岁祁连山下的枪伤、三十岁雅安城下的刀伤...这些陈年旧伤在阴雨天总是如毒蛇般啃噬他的筋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上——去年那场风寒引发旧疾后,这位曾经在千军万马中七进七出的名将,号称天下刀法无人出其左右的恶鬼温北君,如今连站起来都成了奢望。
窗外飘来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屋内盘旋。温北君知道,那是士兵们在焚烧战死者的尸体。三日前那场惨败,漳水浮尸百里,连河水都染成了暗红色。
\"把棋盘拿来。\"他声音嘶哑,喉间还残留着咳血的铁锈味。
当亲卫捧来那副紫檀木棋盘时,温北君枯瘦的手指抚过边角处的刀痕。这是他的战利品,传闻那是凌基二十五岁与凌丕对弈时,被突袭的流矢所伤。他从玉罐中取出一枚黑曜石棋子,指腹摩挲着棋子表面的细密裂纹。这枚棋子陪他经历了三十八场大战,如今却像他这副残躯般布满伤痕。
\"嗒——\"
黑子落在天元位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脆。这是他与程颐约定的暗号,如今却成了笑话。温北君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素白的帕子上绽开暗红血花,像极了当年铜雀台上被凌丕屠掉的大龙。
\"程颐的人头...\"他喘息着问,\"挂在哪座城门了?\"
亲卫低头:\"临淄东市...和十三清吏司的账册挂在一起...\"声音越来越低,\"齐国百姓...往上面扔烂菜叶...\"
温北君轻笑,又从棋罐中拈起一枚羊脂白玉棋子。白子落在黑子旁时,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程颐派来的密使跪在这素舆前,信誓旦旦说凌蕤不过是个沉迷酒色的纨绔。
\"去地牢提审那个人。\"他指尖敲着棋盘,指节处凸起的骨节上还留着箭簇的疤痕。
当亲卫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进来时,温北君正在复盘二十年前那场着名的铜雀台棋局。来人脚镣上的血渍已经发黑,正是三个月前他派去临淄的密探头子——曾经潜伏齐国十二年的\"夜枭\"。
\"说说吧。\"温北君突然将一枚黑子砸在\"夜枭\"额头上,棋子反弹落回棋盘,恰好堵住白棋的气眼,\"凌蕤那场'酒池闹剧'后,户部十三清吏司的账本去哪了?\"
\"夜枭\"突然扑到素舆前,锁链哗啦作响:\"大人!那些账本根本就是...\"一支弩箭突然穿透窗纸,精准地钉入他后心。温北君看着溅在白虎皮上的血点,叹了口气:\"果然...\"他转动素舆,阳光透过窗棂,照出地上一道几乎不可见的银丝——那是他二十年前就布下的暗桩。
十日后,魏王宫的金銮殿上弥漫着药石苦涩的气息。
肖姚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来时,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这位曾经在漳水之战中连斩齐国十二将的猛将,如今胸口缠着的素帛还在渗着黄褐色的脓血。他空荡荡的右腿裤管用金线草草扎着——那是温北君亲赐的\"金缕衣\",如今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臣...请斩温北君!\"肖姚突然挣扎着滚下担架,残缺的身躯在金砖上拖出血痕,\"若非他坚持与程颐合作...我三万儿郎怎会...\"
元常陈手中的碧玉如意\"啪\"地折断。阶下的温北君却笑了,素舆的轮子在金砖上碾出细响:\"肖将军可知,漳水粮仓的守将是谁?\"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朝服上,与那些象征战功的金线刺绣混在一起。
满殿寂静中,温北君从袖中抖出卷竹简。当绢布展开时,赫然是份盖着齐国兵部大印的调令——正是凌蕤登基次日签发,将漳水守将换成了司行兆的旧部。竹简边角处还沾着胭脂,像是被人随手扔在过歌姬的妆台上。
\"我们真正的对手...\"素舆转向殿外,那里残阳如血,映照着宫墙上斑驳的箭痕,\"从来就不是凌基。\"他声音很轻,却让满朝文武都打了个寒颤,\"是那个我们以为只会喝酒玩女人的...\"
突然有侍卫狂奔入殿,铁甲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乌鸦:\"报!齐国使节在宫门外...\"话音未落,宫门处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十二名玄甲卫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竟是司马靖才,曾经人到中年就坐稳齐国丞相的四大谋士之首也人到暮年。
老丞相捧起卷明黄帛书,声音却中气十足:\"我国陛下有言,若魏王愿意交出温北君...\"他故意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的剑痕,\"那我大齐愿退兵,十年不进大魏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