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薇的身体虽然被带离了秘境,但她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光芒万丈的核心之地。眉心处,司家秘境的符文烙印清晰而灼热,无数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与失重。她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界限,那些古老的符文、宇宙的脉动、生命的律动,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低语。
她被安排住进一栋位于市郊的公寓,这里环境安静,设施齐备。衣橱内挂满了按她尺码买的衣服,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不再是古籍,而是现代科学、哲学、历史,甚至还有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物理理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李锁柱幕后安排的,但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去自己找房子——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心力应付生活。
她与所有过往的朋友断绝了联系,甚至与她的父亲也只是保持着最起码的通话。她的手机绝大部分时间关机,她不上网,不登陆邮箱收邮件。
当然,她并没有与世界隔绝,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独自生活。
李锁柱会定期过来。他不会直接问她什么,只是沉默地坐着,偶尔会递给她一些古老的符文拓片,或者是一些未曾见过的能量传导图。
最初有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员,二十四小时在公寓里轮班看护她,另有一个保姆负责饮食和家务。公寓很大,工人房甚至有单独进出的通道和电梯。那些看护人员和保姆都十分专业,工作时间从不闲聊喧哗,可是她仍然有生活在人群之中被监视的感觉,胸中那种来自未知力量的压迫,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不过,她明白以她目前的状况,李锁柱不会让她独居,也只能接受下来。
李锁柱的“指导”方式,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们的最初交谈,是从她对司家核心力量的感应开始的。
“那些能量脉动,我已经能分辨出三分之一。”何薇说。
李锁柱只是看着她。
“有什么感想?”李锁柱问。
“我身上的力量,似乎是,是……”何薇说,她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感受。那种超越血肉凡躯的感知,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她的灵魂被拉扯着,延伸至无垠的星海。
李锁柱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我叫你薇薇,你不介意吧。”李锁柱说,“觉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感觉,司家守护的能量,并非单纯的物理能量,而是一种与生命本源相关的,更高级的波动。它存在于万物之中,甚至,甚至在我体内……”何薇说。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到这一点?”李锁柱问。
“我想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司莫尼的状况。”何薇说,“她并非真的消失,而是,而是……”
“她与司家秘境融合。”李锁柱说,“成为秘境的意识,守护者。”
“那我,我还能见到她吗?”何薇问。
“或许。”李锁柱说,“当你的力量足够强大时。”
“强大到,能打破宇宙规律吗?”何薇问。
李锁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达成共识以后,何薇每周按时接受李锁柱的“指导”,从不迟到。他们的“交流”基本上是李锁柱提出一个概念或一个挑战,她去感应、去实践,然后反馈结果。从接受指导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再没表现出任何抗拒,十分配合,哪怕李锁柱提及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符文阵列”或“维度共振”,她也并不回避。但她对她不愿意回答的个人情感问题,便泛泛作答,一带而过。
跟其他急于掌控力量的人不一样,她接受自己所有的症状,包括仍然持续的失眠、以及体内能量波动引起的一系列痛苦的生理反应。她从来没像其他被选中者那样,对他提出问题,指望他做回现成而且有用的解答。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尝试去理解。
一开始,李锁柱依据司家传承的通常做法,请何薇通过冥想感知秘境能量,试图对她强化司家使命的真实感,让她接纳“司家秘密必须由她守护”这一事实。然而何薇凝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李总,我亲眼看到司莫尼的融入,清楚知道守护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你没有打算去了解这份力量的渊源和代价。”李锁柱说。
“我见证了司莫尼的转变,中间经历了生死考验。我接收了所有能接收到的信息,所以对这份力量的由来我不再有任何好奇,我知道后果就足够了。我想这一点你能理解。”何薇说。
“薇薇,你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强调了司莫尼的觉醒。”李锁柱说。
“对我而言,是一样的。”何薇说,“都是我最亲的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司莫尼的觉醒直接引发你的力量,如果不讨论的话,恐怕我们没法调节你目前对这份力量的抗拒。”李锁柱说。
何薇收回目光,她看向手中的能量传导图。
“我快看完这些图谱了,李总。”何薇说,“典籍上说,司家血脉的觉醒,会对世界产生影响。有时想要人为强调一些情绪,清除一些情绪,其实是徒劳的。”
“你看得很仔细,薇薇。”李锁柱说,“不过,我必须指出来,这段话必须联络上下文来看,我认为力量的运用应该顺应自然。这份力量,如果发展到一定程度,会表现为改造世界的能力、乃至扭曲现实的倾向,这个时候,就必须调节。”
“请放心,我不会再尝试违背司家的使命。”何薇说,“我认真想过,司家世代的守护,不会希望看到我放弃。”
“问题就在这里:这是司家世代的需求,或者说期待。重视家族的使命只是生活的一个方面,能够驱使人正面面对生活的始终是自己的内心需要。”李锁柱说。
“我要说眼下我没需求,恐怕会招来你更多分析吧。”何薇说,“可是,唉,李总,你一定早见惯各式各样丧失目标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暂时迷失。我不会拒绝你给我指明方向的。”
李锁柱也微微笑了,他注意到,何薇甚至没有失去幽默感,但她眼底没有笑意,显然只是拿这份幽默感将自己伪装得接近正常。
指导一个多月以后,何薇向李锁柱提出,她需要相对安静的生活与一定隐私。
“在不同时间都会有不同面孔的看护人员进来提醒我冥想,观察我能量波动是否平稳,有没有异常反应,这太可笑了。”何薇说。
李锁柱也认为以她目前的情况,不必再接受这种程度的监控。他同意取消看护人员的二十四小时值班。
但李锁柱同时对何薇提出要求。
“从某种程度上讲,你厌倦身边有人围绕,是一种人群焦虑。”李锁柱说,“也就是说,你承认了司莫尼的觉醒已经事实发生,但你并不打算把对她的情感寄托,转移到其他关系里。你知道没有司莫尼存在于你身边的环境不可能改变,不过你也不准备再接纳其他人进来。”
“有些情感寄托是无法替代转移的。”何薇说,“哪怕我现在就走出公寓,甚至重新开始工作,和别人交往,跟同事打交道,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何不试试看,从最小的改变开始。”李锁柱说,“至少在公寓以外,再找一个你愿意出门呆着的地方。”
何薇接受了李锁柱的建议,她第一次独自外出,是去了城市中心的一个老旧公园。
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个城市已经冬意渐浓,满目都是萧瑟的枯枝。她的生活在初夏某一天中止,又在深冬某一天重新开始,过去的两个季节仿佛如同一个不留痕迹的梦。
十二月底的公园,与城市其他地方一样,有着冬日特有的沉寂气息。她漫无目的晃荡半天后,停在了一处看上去已经废弃的喷泉旁。
这里曾是她和司莫尼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司莫尼那时总爱在这里追逐喷洒的水花,笑声清脆。
离上次来这边不过半年多时间,公园的设施都显得更加破旧,物不依旧,人已全非,只有这处喷泉,似乎还保持着原样。
她坐下来,感受着周围的宁静。
突然,她的眉心传来一阵微弱的跳动。那股力量,正是司家秘境中的能量。
何薇的心头一动。她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受那股力量。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各种画面。
那是城市的能量流,是地下网络的脉动,是人们情绪的波动。她甚至能够“看”到,那些无形的力量如何交织、流动,支撑着整个城市的运转。
她看到了,这个城市,正在以一种她从未感知过的方式,运转着。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隐藏在城市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公园里依然一片寂静。
但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何薇。
她现在是,司家的守护者。
她的目光,落在公园深处的一片废弃区域。那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一种古老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正在那里沉睡。
“你,发现了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何薇猛地转过头,只见李锁柱,正站在不远处。
何薇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她不知道,李锁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早就知道?”何薇问。
李锁柱笑了笑。
“我只是,在等你。”他说道。
“等我发现,城市的,秘密?”何薇问。
李锁柱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李锁柱问。
何薇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打算,去那里看看。”她指着公园深处的废弃区域。
“那里面,有什么?”李锁柱问。
何薇笑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