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斌灵前恪守弟子之礼,守了足足三日。
李彻才在官员们的再三恳请下,于第三日傍晚离开了灵堂。
离开灵堂的第一件事,便急匆匆赶往后宫深处,燕妃所居的撷芳殿。
行走在宫墙夹道的青石路上,晚风吹拂着他身上尚未换下的素色常服,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作为掌控天下的帝王,李彻理论上可以拥有无数佳丽,但他内心深处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来自另一个时空,见识过太多盛极而衰的教训,深知‘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皇帝好色不算什么致命缺点,许多厉害的皇帝,乃至千古一帝王都有这毛病。
他并非清心寡欲,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但他更看重的是对欲望的克制。
一个立志开疆拓土、革新积弊的马上皇帝,若在血气方刚之年就沉溺温柔乡,而被掏空了身子,还谈什么宏图大业?
大庆的未来,注定还有硬仗要打,他需要保持绝对强健的体魄。
不说亲自上阵杀敌,至少在御驾亲征时,不能给大军拖慢了速度。
因此,登基数载,他后宫之中有名分的妃嫔也不过三人。
常凝雪乃勋贵之女,与他共历患难,已诞下皇长子。
耶律仙是契丹贵女,有安抚契丹的作用,为自己诞下一儿一女。
而相比于这两人,最早跟随他的,其实是燕氏。
燕氏身为高丽王的皇后,身份不似常凝雪和耶律仙那么高贵。
李彻从未掩饰,最早收下此女,就是见色起意,顺便控制一下高丽。
而她自幼生长在复杂环境中,却是锤炼出一份玲珑心思。
她很早就明白自己的定位,一个依附于强大君主才能生存的异邦女子,在朝中毫无根基。
李彻知道,以燕妃的年纪和身体,若想怀孕早该有了。
迟迟未有动静,要么是她身体确有隐疾,要么便是这个女人,自己用了什么法子。
她清楚后宫的无形刀光剑影,一个没有强大母族支撑的高丽妃子有了皇子,是福是祸,难说得很。
在局势未明时,保全自身,才是上策。
李彻对此心知肚明,却从未点明。
开枝散叶是皇帝的重要职责之一,为确保皇室血脉绵延,子嗣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前世的李彻读史,却读出另一番心惊。
明明女子的寿命大于男子,那些青史留名,与帝王情深义重的贤后,却往往早于夫君离世。
如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明太祖的马皇后......
细细探究其生平,频繁生育很可能是原因之一。
长孙皇后十三岁便开始生育,在短短八年皇后生涯中竟接连生下四子,加上此前所出,共有七名子女。
加上其本身就有气疾,可见她的身体状况一定不会太好。
而马皇后的情况也是类似,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共七个孩子。
在医疗条件有限的古代,每一次生产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对女性气血元神的损耗极大。
反倒是那些政治联姻的皇后,皇帝和她们没有感情,也不会碰她们,自然就不会多次生育。
情深,有时反而成了催命符。
李彻不愿常凝雪与耶律仙步此后尘,所以在她们各自诞下第一个孩子后,他便有意识地加以控制。
他想要的,是能与自己并肩走过漫长岁月的伴侣,而非被过早消耗掉的生育机器。
如今燕妃有孕,显然是她自己觉得后宫没有激烈争斗,皇帝对旧人情谊颇深,且看起来并非是那等不顾妃嫔死活的君主。
于是,她才放心地让这个孩子到来。
思绪纷杂间,李彻已到了撷芳殿外。
对于此处,李彻还是有些陌生的,他很少会主动来找燕氏,远没有去常、耶律二女那里的次数多。
殿宇不甚宏大,却精巧雅致。
庭院中几株晚桂开得正盛,甜香幽幽之间,冲淡了李彻一身从灵堂带来的萧索气息。
见到皇帝亲自前来,宫人惊愕之后,纷纷无声行礼,悄然退开。
身边人与贵人的性格相同,燕氏身旁伺候的人就很有分寸,而耶律仙身旁的贵人则活泼不少。
李彻放轻脚步走入内殿,殿内陈设清简,不见奢华,却处处透着主人细腻的品味。
临窗的紫檀木圆桌旁,一个穿着淡青色宫装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微微倾身,摆弄着桌上一盆初具形态的插花。
乌黑如云的发髻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
阳光恰好勾勒出她的身影曲线,许是因为有孕,周身散发着一种静谧而丰腴的光晕。
较之平日,更添几分柔媚风致。
李彻站在门边,静静看了一会儿。
连日来的悲痛和疲惫,都被这宁静的一幕抚平了些许。
他嘴角微微上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直到他的影子笼罩了桌面,燕妃才似有所觉,手中拈着一支素心兰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她眼中瞬间掠过惊讶之色,随即化为温顺的柔光,便要放下花枝起身行礼:“陛下......”
李彻伸手轻轻按在她肩头,止住了她的动作,顺势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不必多礼,朕来看看你。”目光落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又移到她脸上,李彻的声音温和得自己都未察觉,“感觉如何,御医怎么说?”
燕妃依言坐稳,将手中的素心兰轻轻插入瓶中,柔声答道:“谢陛下关心,御医说胎象平稳,只是头几个月需多加静养,臣妾便寻些插花的闲事来做,静心养性。”
她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李彻的脸色,眼中带着关切之意:“陛下守灵辛苦,面色瞧着有些倦,更该好生歇息才是。”
她没有问灵堂的事,只是将关心落在皇帝本人身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彻心中微暖,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朕无妨,倒是你。”李彻看着她的小腹,语气郑重了些,“既有了身子,一切都要以你和孩子为重。”
“需要什么,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若有人怠慢,朕绝不轻饶。”
“宫中一切安好,陛下不必挂心。”燕妃温婉一笑,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李彻的手,“倒是陛下,朝政繁忙,又经此哀事,万望保重龙体。”
“钱师若在天有灵,也必盼着陛下安康振作,引领大庆愈发强盛。”
李彻看着她沉静秀美的侧脸,心中感慨。
这就是燕妃,永远知道在什么时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只不过,她的这份聪慧与谨慎,虽然让她在这个位置上游刃有余,明哲保身。
也终究让李彻和她之间的感情差上一些,相处起来没有和常凝雪和耶律仙那般肆意。
不知过了多久,燕妃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臣妾让人传些清淡的粥点来。”
李彻确实腹中空空,之前全凭一股心气撑着,此刻放松下来,才觉饿意上涌。
他点了点头:“也好,简单些便是。”
燕妃这才从他怀中轻轻脱出,唤来贴身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并一罐煨得香糯的鸡丝粳米粥便摆了上来。
菜色简单,却都是李彻平日偏好的口味。
两人对坐而食,没有太多言语,偶尔李彻为她夹一箸菜,燕妃便回以一个浅笑。
膳后,李彻本欲离去,燕妃却柔声道:“陛下若不觉此地狭小简陋,不若就在此歇息?”
“臣妾瞧着陛下眼底青黑,还是早些安寝为好。”
李彻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朕也乏了。”
洗漱更衣,一切从简。
李彻躺在榻上,身侧传来燕妃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侧过身将手轻轻搭在燕妃的腰侧。
很快,小李彻便挺直了腰杆。
感觉身体的异样,李彻有些无奈。
早知道自己不该心一软,答应在这里休息的。
如今丧事未完,燕氏又有孕在身,怎么看都不是能做那事的时候。
李彻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手移开,不敢再碰。
随即开始默念《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一旁的燕氏睁开眼睛,嘴角带上一丝浅笑。
不多时,李彻觉得耳边呵气如兰:“陛下若真难受,妾身也可用手......”
“咳咳咳。”李彻身体一震,“什么难受?朕不知道......朕都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