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乃是先皇陵墓,依山傍水,藏风聚气,是不可多得的风水佳地。
乾陵不远处,有一片宽阔的大湖,一旬来,苏无名虽任乾陵丞,但看守皇家墓地,当真是个闲到不能再闲的差事,虽为官,却令他有了几分隐士的风采。
这不,无所事事的苏无名,干脆每日来这湖边开始了钓鱼之旅,一来消磨时间,二来,也可磨炼自己的耐性。
初时,日日空手而归,令他一度怀疑这湖中是不是真的有鱼,可那时不时翻涌出水面的鱼影总会一次次打破他的自我安慰。
这不得不令他想起昔日恩师垂钓的场景,数月时光,竟无一条鱼上钩,这位学究天人,博冠古今的大才居然在钓鱼一道上颗粒无收,铩羽而归,后来,更是从李元芳口中得知,自家恩师几乎与鱼绝缘,昔年被贬,长湖独钓三月,好不容易上了一条鱼,还没落进自己的肚子。
为此,李元芳与狄如燕没少拿此事打趣自家狄公,自那以后,狄仁杰每逢空闲,便提着鱼竿鱼篓四处寻摸地方,誓要摘去那次次空手而归的名声,只可惜,无所不能的狄阁老碰上了他真正的一生之敌,鱼与智慧才能不可兼得。
后来的狄仁杰,再外出钓鱼,只一手鱼竿,而再不见了那鱼篓……
雨意轻柔,苏无名头戴蓑笠,默默低头看了看鱼篓中满满当当的鱼获,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了,嗯,只凭这点,确是比自家恩师强了。
怡然自得间,竟然难得放平了心境,虽然官路崎岖,但南下一行,走过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离奇诡异之事,远比那十年在武功县蹉跎的时光,又有李伏蝉那些人伴他左右,甚至有了自己的红颜知己。
苏无名忽然明白,为何当年恩师闲赋在家的日子远比他身处官场之时更加开心了,不知不觉间,苏无名哼起小曲,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连身后不知何时到来的樱桃也未曾察觉。
樱桃一身简洁的黑红劲装,虽然依旧手提短剑,但面容与气质俱是没有初见时的那般凌厉与冷酷,苏无名被贬乾陵,她义无反顾追随而来,两人在此生活月余,时间虽然不长,却令樱桃久违地感觉到了心安。
樱桃看似潇洒冷酷,实则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她厌恶官场,却甘心与苏无名走南闯北,护持左右,因为她知道,自家的心上人是狄公弟子,是注定要为百姓申冤解难的好官。
樱桃不语,只是默默陪伴,但她所期盼的日子,似乎好像也没有那么遥远,这一月来的生活,令她感受到了那闲云野鹤般的自在惬意,苏无名不会钓鱼,却能慢慢将鱼篓装满,樱桃不喜官场,却始终与官场之人打着交道。
在这乾陵,苏无名与樱桃终是更进一步,两人如同真正的两口子,相伴相依,再无外物,手握刀剑的侠女,居然也开始了掌勺,批阅处理文书的官人,手握钓竿备起了食材,虽未定下名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在无声之中,情比金坚。
樱桃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忽然低眸,见到鱼篓中满满当当的鱼获,笑意怎么也收敛不住,眉眼如春,略带自豪地看了一眼苏无名的背影,故作调侃道:“可以呀,前些日子还不会钓呢,现在却成姜太公了。”
听到那清脆的声音,苏无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余光瞥向樱桃,缓缓道:“我可不敢跟他老人家比,人家姜太公钓鱼,钓的是时机与明主,我苏无名钓鱼,是为了吃。”
樱桃被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她心思纯粹,关注点自然落在了那句吃上,却未曾发觉苏无名话语之中的深意。
当年,天后称帝,虽冒天下之大不韪,遭世人反对,但,于狄仁杰而言,二者是相辅相成,各自成就,狄仁杰纵有通天才能,可若无天后的信任与重用,怕是也难有如此成就,他几番被贬,又几番被启用。
虽说贬他的人是天后,重用他的还是天后,但你就说,天后用没用吧!
相较之下,苏无名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是回到了李唐皇室的手中,但如今的天子,当真是一言难尽,一个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皇帝,一个在乎权势,而罔顾人性命的皇帝,这样的天子,有什么理由值得拥戴。
至于太子,苏无名的本意是希望其上位的,但如今局势,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李伏蝉的出现成为至关重要的一点,苏无名并不在乎谁坐在那位置上,他与他的恩师一样,在乎的只是黎民百姓,故此,在这漩涡激荡之际,安心窝在这乾陵垂钓,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苏无名,摆烂了,看着身旁开心的樱桃,与那鱼篓中的鱼,忍不住吧唧吧唧了嘴,想起什么,“其实红烧最好了,樱桃,要不你也学学做红烧鱼。”
樱桃美目一番,心里并未拒绝,可嘴上却没绕过苏无名,笑意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还真是得陇望蜀,真把我当你丫鬟啦!”
苏无名忍不住偷笑一声,看着樱桃那含嗔似怒的模样,心底顿觉一片温暖,正想说些什么手中的钓竿却忽然传来动静,眼神顿时一变,连忙呼喊,“又上钩了!”
樱桃也顾不上打趣苏无名,转头一看,一尾不小的鲫鱼已然被苏无名拖上了岸,看着这鱼的大小,两人均露出了热切的目光,苏无名笑道:“好大一条鱼啊,正好,樱桃,你今日就拿他练红烧鱼。”
樱桃见到此鱼,倒也不跟苏无名拌嘴了,好看的眸子轻轻刮了苏无名一眼,继而露出笑容,仿佛哄小孩般道:“好,知道了。”
当苏无名与樱桃携手回到住处时,这才发现此地的异常,几道完全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乾陵距离长安,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当看到那一封加急的旨意,苏无名全然未曾关注到那所谓的大理寺少卿,而是紧紧盯着那卢凌风音信全无的字眼。
顾不上多想,苏无名连行囊都顾不上收拾,便朝着长安奔去。
一路快马加鞭,苏无名至长安之时,夜色已然降临,金光门,一道苏无名未曾预料到的身影,在静静在此等候他的到来。
苏无名略一打量,顿时心中一惊,正欲下马行礼,却闻对面之人轻声开口,“免了礼节吧,不必下马,与我一同走走吧。”
苏无名身子顿时僵住,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也顺水推舟,连声道谢,“谢太子殿下。”
大将军陆仝带领着金吾卫随行,太子与苏无名并驾齐驱,缓步在长安街道之上,此时,宵禁已至,街道上空无一人。
太子忽然发问:“乾陵如何?”
苏无名眉头微蹙,立马想到了圣旨上所言长安魔王现世,不动声色,苏无名回道:“藏风聚气,山清水秀,”
“可有鬼神出没?”太子忽然直视苏无名,眼中隐约透着一股审视。
苏无名毫不犹豫,语气极为认真,“苏某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不知殿下为何有此问?”何止是他不信,凡狄公弟子后辈,皆无一人相信。
太子收回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语气莫名,似带深意,“若乾陵没有,那长安便更不会有了。”
苏无名心中一动,点我呢这是,苏无名见到太子的目光瞥来,连忙应道:“殿下说的是。”
太子忽然话锋一转,“此次你得回京,是我与姑姑共同上书所荐,”太子未曾说的是,他本欲推苏无名为雍州司法参军一职,可没想到,公主竟直接打通了大理寺的官路,“举荐你为大理寺少卿,也是希望你能迅速侦破此案,还长安一个人心安稳,你可明白?”
苏无名怎么不明白,这是来要我记住这人情呢,连忙点头应是,只是,这其中还有公主的身影的话,那必然与瑶环有关了,也不知晓伏蝉那小子如今到了哪里,有没有快回到长安。
太子见状,很是满意苏无名的反应,这个家伙,虽然官职不高,但为人处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圆滑,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不愧是狄公弟子啊!
“伏蝉,不知去了何处?”太子忽然发问,声音轻淡,语气很是亲切,视线却没有看向苏无名。
这一问,立即叫苏无名心中一凛,李伏蝉前往西域,目的为何,他再清楚不过,太子忽然有此问,倒是令他心生不安。
苏无名不知那日十里长亭两人的会面,自那日起,李伏蝉的身影便如同一根刺般扎入太子的心中,拔不出,还日日心忧泛疼,那样的身手,那样的影响力,这样的人如果当真与公主彻底牵扯在一起,那他今后的路,该是何等崎岖。
苏无名倒是才思敏捷,圆滑剔透,连忙道:“元芳兄长不久前也来过长安,伏蝉离家许久,家中母亲惦念,这不,应是回家了吧。”
太子其实早已收到消息,李伏蝉一路回返凉州,只是,也只是沿路眼线传来的消息,他可不敢派人跟着,当有这种想法之时,险些没跟陆仝给吓死,跟踪李伏蝉,谁跟?我啊!?
这样的想法终于在陆仝的力谏之下放弃了,此时,听到苏无名的回答,太子的脸色稍稍放缓,但心底疑虑却是不曾放松,真的只是回家探亲吗?
渐行渐远,正在被两人讨论的李伏蝉已然出现在了乾陵,此刻正看着眼前的樱桃发愣,“阿叔呢?”
“去长安了。”樱桃看着胯下的马匹,眼里透着一股怨气。
李伏蝉眼睛一转,忽然笑了,“没带樱桃你啊。”
樱桃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硬了,这个苏无名,看我找着你了怎么收拾你,只听李伏蝉继续使坏,“这个阿叔,居然连自家媳妇都能丢下,放心樱桃,等见着他了,我帮你收拾他!”
樱桃美目一颤,脸色微红,连忙反驳,“谁是他媳妇!”可顿了顿,又立马道,“我自己收拾他!”
李伏蝉笑得没心没肺,赶紧朝着长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