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喘着气，瞪着他。
林尘坐直身体，看着朱能，脸上的玩笑之色收敛，变得认真起来：“朱能，你以为我把你推到海贸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是故意坑你，让你难受？”
朱能哼了一声，没说话，但表情显然是默认。
林尘轻轻摇头：“你以后，难道真想一辈子只当个冲锋陷阵的武将？是，你现在是伯爵，有军功，你爹是虞国公，荫蔽足矣。可然后呢？等你爹老了，你呢？等你儿子呢？军功是拿命拼的，不是世世代代都有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海贸部，看起来现在是处理些商贾俗务，烦人得很。但你看长远些。未来，它将掌管大奉所有对外的海路商道，控制着每年数以百万计甚至千万计白银的流动，联系着南洋、西洋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命脉。它将会是大奉未来最有权势、也最赚钱的衙门之一！我把这个位置交给你，是给你，给你们朱家，铺一条足以保数代兴隆的坦途！多少人眼红这个位置，求都求不来。”
他看着朱能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道：“你若真觉得干不了，不适应，那好。我现在就写奏折，禀明陛下，说朱能将军性情直率，确不适此职，请陛下另择贤能。我想，安国公家，或者江南那几个世家，会很乐意接手。”
说着，林尘作势就要起身去书案边。
“别！尘哥！别！”
朱能一下子跳起来，急忙抓住林尘的胳膊，脸上的烦躁和委屈瞬间被急切取代，“我干！我能干！我刚才就是……就是被那帮人气糊涂了！发发牢骚！尘哥你别当真！”
林尘被他扯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能干？不嫌烦了？不怕那些老狐狸了？”
朱能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烦是有点烦……不过尘哥你说得对，这是为了长远。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帮人，也不知道这海贸部的规矩到底该怎么定，怕给你办砸了。”
林尘这才重新坐下，哈哈大笑，指了指朱能：“你呀！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他转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厚厚一叠装订好的册子，递给朱能：“早就给你备好了。拿去看。”
朱能接过，只见封皮上写着《大奉海贸部暂行章程及远洋船队合营管理细则》。
他翻开一看，里面条分缕析，从海贸部的职权范围、组织架构，到官民合营船队的入股资格审核、资金门槛、份额分配原则、利润核算与分成方式、风险承担机制，再到船队管理、航线审批、货物稽查、违规处罚……
林林总总，细致周全。甚至连对不同等级出资者的话语权、监督权都做了规定，既保障了朝廷的绝对主导和控制力，又给民间资本留出了足够的利润空间和参与感。
后面还附了几份空白表格和文书范式。
朱能看得两眼发直，半晌，才抬起头，又是敬佩又是感慨：“尘哥，你连这都弄好了？那今天还让我去受那份罪……”
“不受那份罪，你怎么知道这位置的重要和复杂？怎么体会那些人的急切？”
林尘笑道，“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这章程，你心里就有了底，知道红线在哪，框架如何。至于那些人怎么应付……”
他拍了拍朱能的肩膀：“你是海贸部尚书，是朝廷二品大员，更是我林尘的兄弟。该硬气的时候硬气，该打太极的时候打太极。遇到实在难缠的，或是想探听虚实的，一律推到‘按章程办事’上。让他们先把资质、银钱备齐，把申请文书按格式填好递上来。你按章程审核，符合条件的，列入候选；不符合的，直接打回。公平公开，谁也没话说。”
朱能捧着那本沉甸甸的章程，只觉得心里的烦躁和茫然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跃跃欲试。他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尘哥！有了这个，我就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我一定把这海贸部给你撑起来！”
“不是给我，是给你自己，给大奉。”
林尘纠正道，眼神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让海贸部尽快运转起来，把第一批合营船队组建好。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朝廷的船出海，是真的能捞到金山银山。这海上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呢。”
……
很快，海贸部衙门外的告示墙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新贴出的告示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盖着鲜红的海贸部大印。最顶上是一行醒目的大字——《大奉皇家海运商会组建及南洋商贸暂行管理办法》。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纸张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以及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无数双眼睛，贪婪的、精明的、忐忑的、狂热的，死死盯着告示上的每一个字。
告示的核心内容很快被口耳相传，在人群中引起阵阵低哗。
“……每次朝廷官船队下南洋，可允许一定数量的‘随行民船’加入，组成商会船队……”
“……随行民船名额，每次出发前，于海贸部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民船须自备合格海船、水手、货物，经海贸部查验核准……”
“……民船所获利润，须上交百分之五予皇家海运商会，作为管理及协调费用……”
读到这些，许多人的脸色开始变了。尤其是那些中等规模的商人和一些指望跟着喝点汤的勋贵旁支，原先火热的眼神迅速冷却，代之以失望和愤懑。
“拍卖名额？还得自己出船出货？利润还要抽走半成？”
一个穿着绸衫的商人忍不住低声抱怨，“这……这还能赚多少？风险全担在自己身上，朝廷就坐地收钱？”
“就是！本以为能像上次拍卖那样，直接认购官船的‘份子’，稳赚不赔。现在倒好，成了自己单干，还得给朝廷交钱买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一脸肉疼。
“这半成利润听起来不多，可要是跑一趟南洋赚个几万两，那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白白给出去了！”
“还有那名额拍卖，谁知道会拍到什么天价？别到时候赚的还不够买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