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郭指的是这里的这一整条街,而街的内部,各种各样的店铺都有着严格的等级和功能划分。
最显眼的是那些挂着巨大华丽招牌的【张店】和门面稍小、灯光更为暧昧的【切店】,从敞开的格子窗和半卷的帘幕后,隐约可见身着繁复和服或精致西装的身影——那是“游女”与“游郎”,是这条街真正的商品与服务业从业人员。
张店通常气派得多,门口常有穿着整齐的学徒恭敬迎客,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三味线声和清越的歌声;而切店则更直接,揽客的招呼声更大,价格显然也亲民不少,是给普通人消费的地方。
介于其间的,则是数量更多的【茶屋】。
这些茶屋看起来更像是安静的料理亭或高级咖啡馆,门面雅致,少有直接揽客的举动。这里是交易的起点——客人先入茶屋,与被称为【遣手】的中间人沟通喜好与预算,再由遣手去相熟的张店或切店点人,然后在这里进行社交。
最高级的【引手茶屋】门前甚至有小小的“袖屏”标识,寻常客人不得其门而入,那是专为花魁级别的顶级游人与豪客准备的舞台,除去需要与遣手沟通,还需要历复杂的“花魁道中”仪式才能在此见到花魁……正常来说是这样。
除此之外,街道上还散落着其他功能性店铺,比如供应廉价茶水和点心的“水茶店”,售卖特色零食和小玩意的摊位,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神社,鸟居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而陈辰和纪之瑶此刻所在的,则是夹杂在这些店铺之间的一所【小间物屋】,也就是游郭内的特产杂货铺。
按照那个吓破胆的小偷的说法,这间名为“鹤之屋”的小间物屋,明面上售卖从化妆品、首饰到厨具、土产等各种杂货,暗地里却为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提供处理“额外货物”的渠道,顺带也买卖消息。
两人站在鹤之屋门口。
店铺门面不大,挂着朴素的暖帘,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秀逸的“鹤”字,掀开暖帘进去,里面的倒是出乎意料得宽阔。
与门外那条街的旖旎氛围不同,店内灯光明亮,陈设整齐,更像一个干净的地方特色超市,货架分门别类,从左侧的和服、浴衣、腰带、木屐,到中间的各类首饰、发簪、化妆品、人形玩偶,再到右侧的碗碟、漆器、厨房用具、清洁用品,以及还有一片区域卖各种各样的糕点零食。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线香和皂角气味,与门外的甜腻脂粉味完全不同,几个穿着素色工作服的店员安静地整理货架或站在柜台后,店内只有三两客人闲逛。
他们一进门,立刻有一名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店员快步上前,双手交叠在身前,上身微微前倾,态度恭敬道:“欢迎光临。两位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陈辰扫视了周围一眼,说:“我们是来找鹤子小姐的。”
女店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鹤子小姐?请问两位是……?”
“去通报吧。”陈辰打断她的话。
店员犹豫了几秒,然后再次鞠躬,幅度比刚才更大些:“请稍等。”
说完,转身快步走向店铺最里面一扇不起眼的、贴着“员工专用”字样的推拉门,拉开门闪身进去,又轻轻合上。
等待的时间里,陈辰就和纪之瑶在店里逛了起来。
到一个陈列首饰的玻璃柜台前,陈辰目光扫过那些仿古设计的发簪、耳环和手链,从里面捡起一条用淡蓝色玻璃珠和银色小风铃串成的手链。
风铃只有指甲盖大小,做得十分精巧,轻轻一晃,发出极其细微、近乎听不见的清脆声响。
陈辰拎着手链,示意纪之瑶伸手。
纪之瑶瞥了他一眼,还是伸出左手,陈辰便给她戴上,扣上搭扣。
淡蓝色的玻璃珠衬着她白皙的手腕,小风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确实有几分清新别致。
“好看的。”纪之瑶看了看,评价道。
“好看吧?”陈辰咧开嘴,“我五十块卖给你。”
纪之瑶低头看了看手链上挂着的价签,上面明明白白印着十八块八。
她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陈辰。
陈辰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不买?不买一会儿涨价涨到四十了,你都没地儿后悔去。”
就在这时,那扇“员工专用”的门再次拉开,先前那名女店员走了出来,脸上恢复了标准的恭敬笑容,对两人躬身道:“两位客人,店主有请。请随我来。”
陈辰“哦”了一声,很自然地指了指纪之瑶腕上的手链:“先把这个账结一下。”
……
穿过那扇门,后面是一条狭窄但干净的走廊,与外面明亮的卖场不同,这里光线柔和得多。
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门都关着。
女店员领着他们走到最里面一扇门前,跪坐下来,轻轻拉开纸门,躬身道:“店主,客人到了。”
房间是标准的和室,约莫十叠大小。
地上铺着蔺草榻榻米,中央摆着一张矮桌,桌后跪坐着一名身穿淡粉紫色色无地的中年女子。
女子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插着一支素雅的珍珠发簪,妆容得体,气质沉静。
她面前摊开放着一本看起来像是账册的本子,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绿茶。
看到陈辰和纪之瑶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伸手示意了一下矮桌对面的两个座垫:“两位客人,请坐。不知莅临小店,有何贵干?”
陈辰和纪之瑶脱了鞋,走进房间,在座垫上坐下。
“听说鹤子小姐消息灵通,”陈辰开门见山,“所以找你来打听些事。”
鹤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陈辰脸上:“不知客人是听谁说起这事?”
陈辰笑了笑:“我答应了别人不说的。”
“原来如此。”
鹤子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
“只是……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规矩和来历。与不明来路的客人打交道,难免心中忐忑,恐生事端。实在抱歉,恐怕要让两位白跑一趟了。”
这是要送客了。
“是嘛。”
陈辰点了点头,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不过,我们应该不算‘来历不明’。”
他说着,手伸进怀里,再次掏出了那枚津神家的彼岸花徽章,没有特意举起,只是拿在手里展示了一下。
该说不说,这玩意在新约这个地方是真好用,比通行证还好使。
鹤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神情迅速恢复正常,不过语气和动作却变得恭敬了些:“原来是津神家的贵客。两位大人光临小店,实在是令蓬荜生辉,妾身惶恐。”
这恭敬之下,还隐藏着些警惕。
“不过,”她话锋一转,“本店做的只是一些针头线脑的小买卖,上不得台面。若两位大人是想采买些新吉原的特色物件,或寻些有趣的伴手礼,外面卖场里的货色虽粗陋,倒也齐全。妾身可让店员为两位仔细介绍。”
在鹤子说话的时候,陈辰脑袋稍稍偏了一下,在右侧纸门后的壁橱方向,有极其轻微的、金属物件在布料上摩擦碰撞的声音。
同时门外走廊上也传来了轻微、但密集的脚步声,正在快速而有序地朝这个房间靠近,至少有四到五个人,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要直接冲进来的样子,而是在靠近门口的时候就放慢了步伐,应该是看鹤子的命令,决定要不要进来。
很显然,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陈辰和纪之瑶这两个口音奇怪的“外人”非常可疑。
陈辰将纹章重新揣回怀里,他双手手指交叉,向前伸了伸,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的同时,从盘腿坐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纪之瑶也几乎同步地站了起来,轻轻转了转脖子,松了松肩膀。
鹤子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说:“两位客人这是……”
陈辰再次看向鹤子:“鹤子小姐,兜圈子有点麻烦……不如让藏着的那几位,都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