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后,日头斜斜挂在兴庆府的屋檐上,洒下斑驳光影。李星群与云暮换上寻常百姓的衣饰,趁着使馆守卫换班的间隙,悄然从后院角门溜出。云暮一身青衣,足尖点地时几乎不闻声响,绝顶境的修为让她轻易感知到暗处两道窥探的目光,身形微侧间便带起一阵气流,巧妙扰乱了对方的视线,两人如同融入街巷的影子,转瞬便消失在喧闹的市集中。
目的地是城郊一条僻静的老街,尽头坐落着一间不起眼的笔墨铺。铺面老旧,门板上的漆皮剥落,掌柜是个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见两人走来,只是抬眼扫了扫,便低头继续擦拭砚台。云暮走上前,指尖夹着一枚巴掌大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细小的 “蔡” 字,轻轻在柜面上一叩。
掌柜的眼神微变,放下手中的布巾,朝内间扬了扬下巴:“两位里面请。”
穿过堆满纸笔的内屋,掌柜掀开墙角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露出一道狭窄的阶梯。拾级而下,便是一间不大的密室,烛火摇曳间,一道身影正临窗而立。那人身着月白长衫,墨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正是李星群的二师姐苏南星。
听到脚步声,苏南星缓缓转身,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她手中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玉佩色泽陈旧,显然是佩戴了多年的物件。
“姐姐。” 李星群拱手行礼,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将与李谅祚相约毛惟昌府、商议除掉没臧庞讹的事宜一一说明,末了补充道,“此行需姐姐一同前往,你是联络李谅祚的关键,有你在,也能让李谅祚更放心。”
苏南星的指尖猛地一顿,摩挲玉佩的动作骤然停下,白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垂眸看着那枚玉佩,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眉头微蹙,似有难言之隐。“我不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抬手将玉佩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姐姐!” 李星群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我知道你与李谅祚之间定有过往,或许是误会,或许是隔阂,但事到如今,西凉的局势容不得迟疑。你们曾有过一段情分,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好吗?总好过这样一直耿耿于怀。”
云暮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地观察着苏南星。她见苏南星攥着玉佩的手轻轻颤抖,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过了许久,苏南星缓缓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眷恋,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她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后又恢复了清冷的神色,只是指尖的玉佩依旧被攥得紧紧的。
密室里的烛火噼啪作响,映照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李星群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南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攥着玉佩的手缓缓松开,指腹在玉佩上最后摩挲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吧,我可以去见他一面。”
话音落下,她便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只是背影显得有些单薄,烛火勾勒出她微微绷紧的肩线,显然心中仍未平复。
李星群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姐姐成全。今夜三更,毛惟昌府,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苏南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声掩盖。
云暮见状,上前一步道:“苏南星放心,今夜之行我们已布下周全防护,定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苏南星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指尖再次触碰到了腰间的玉佩,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李星群与云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多言,转身跟着掌柜离开了密室。待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南星才缓缓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烛台,目光落在玉佩上,眼底的情绪再次翻涌,久久未散。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兴庆府城郊的平民巷晕染得一片沉寂。毛惟昌府的院门虚掩着,李星群、云暮与苏南星三人踏着石板路悄然入内,院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毛惟昌早已在廊下等候,见三人到来,无需多言,只是引着他们穿过庭院,推开厢房内的暗门,沿阶梯走入地下密室。
密室的烛火比午后笔墨铺的更亮些,四壁皆是厚实的夯土,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而当三人踏入密室的那一刻,李星群的脚步猛地一顿,眼中满是错愕 —— 密室中央,李谅祚身着常服端坐于木桌旁,而他身侧,竟依偎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没臧庞讹的儿媳,梁夏烟。
云暮的眉梢也微微挑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苏南星,只见她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那枚白玉佩,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隐隐能看到一丝猩红的血痕,却依旧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碎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各位有没有很吃惊?” 梁夏烟率先打破沉默,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褪去了相府少夫人的端庄,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嘻嘻,三位想不到吧,其实我是陛下的人。”
话音落,她便顺势往李谅祚肩头靠了靠,姿态亲昵。而让李星群与云暮更为错愕的是,李谅祚竟没有丝毫避让,反而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梁夏烟脸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这一幕像一根细针,狠狠刺在了两人心上 —— 他们一直以为,李谅祚心中多少还念着苏南星,可此刻的举动,无疑是对过往情分的彻底漠视。李星群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眼底翻涌着怒意,却碍于大局强行压制。
“确实没想到。” 云暮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直直落在梁夏烟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没臧夫人身在相府,却心向陛下,这份‘隐忍’与‘大义’,着实令人佩服。只是不知,相府少夫人的身份,与陛下这般亲近,就不怕没臧庞讹起疑?还是说,夫人早已将‘身份’看得通透,不过是借力行事罢了?”
她话里带话,既点破梁夏烟的双重身份,又暗讽她借着 “陛下亲信” 的名头行亲昵之举,句句都在为苏南星抱不平。
梁夏烟脸上的笑意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锐利,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碎发,柔声道:“云暮姑娘说笑了。身在乱世,谁不是借力而行?我为陛下效力,陛下护我周全,这本就是各取所需。至于亲近与否 ——” 她瞥了一眼李谅祚,语气带着几分坦然,“陛下与我,是君臣,亦是战友,这点信任与默契,还是有的。倒是云暮姑娘,似乎对我的身份格外在意?莫不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份信任?”
“配不配,不在于身份,而在于本心。” 云暮挑眉,语气依旧淡然,“只是觉得,有些‘亲近’,若不顾及旁人感受,未免显得太过刻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夫人这般,将‘立场’与‘私情’分得如此清楚。”
这话直指李谅祚与梁夏烟的亲昵,暗指他们不顾及苏南星的感受,字字带刺。
梁夏烟笑容不减,柔中带刚地回应:“云暮姑娘心善,倒是替旁人想得周全。只是眼下西凉大局为重,个人感受,终究要往后放一放。我与陛下的默契,是多年暗中配合换来的,无关私情,只为除掉没臧庞讹。若是云暮姑娘担心我别有用心,大可放心 —— 我与没臧家,早已恩断义绝,除掉没臧庞讹,于我而言,亦是报仇雪恨。”
她语气柔和,却字字坚定,既表明了立场,又暗指云暮不该因 “个人感受” 影响大局,巧妙地将话题拉回正事,却也没落下风。
云暮见状,心中了然 —— 这梁夏烟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表面柔弱,实则心思缜密,嘴皮子也不饶人。她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但愿如此。我向来只重结果,若夫人真能助陛下成事,之前的种种,自然不值一提。”
“那是自然。” 梁夏烟笑意更深,“不过还是要多谢云暮姑娘提醒,日后我会多加留意‘分寸’。现在,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对付没臧庞讹吧,正事要紧。”
“理应如此。” 云暮淡淡回应,目光转向李谅祚,语气恢复了沉稳,“陛下既然早有部署,想必对没臧庞讹的情况已了如指掌。”
李谅祚点头,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掠过苏南星时,似乎察觉到了她周身的冷意,却并未多言,只是沉声道:“梁夏烟是朕安插在没臧府多年的眼线,没臧庞讹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对付他,无需复杂的计划,越简单直接,越不容易出错。”
梁夏烟接过话头,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没臧庞讹如今志得意满,认为掌控了西域诸国,又得了大启的麟府,根本不会想到有人敢对他动手。他生性多疑,却唯独信任自家人,尤其是对皇后没臧青雪的身孕极为看重 —— 他一直盼着皇后能生下皇子,稳固没臧家的地位。”
“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星群问道。
“用假孕药。” 梁夏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皇后‘怀孕’,这个消息足以让没臧庞讹放下所有防备,亲自入宫探望。到时候,我们在宫中设伏,便可一举将他击杀。”
苏南星一直沉默着,听到 “假孕药” 三个字时,攥着玉佩的手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云暮,两人目光交汇 —— 云暮身为百草谷出身(虽以易容身份行事,但药理功底仍在),而苏南星也精通医理,配置假孕药对她们而言,并非难事。
“这个计划可行。” 云暮颔首,语气笃定,“越是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出现纰漏。如今梁夫人熟知没臧庞讹的心思,我们又能精准把控‘怀孕’的消息,知己知彼,胜算极大。假孕药的配置交给我和苏姑娘,我们会确保药效逼真,让御医都查不出破绽。”
她刻意加重了 “苏姑娘” 三个字,目光再次扫过苏南星,带着几分无声的安抚。苏南星微微颔首,算是应允,只是掌心的玉佩依旧被攥得很紧,血痕似乎又深了几分。
李谅祚看向梁夏烟:“药配置好后,需劳烦你暗中带给朕。你是相府少夫人,出入宫中探望皇后名正言顺,不易引人怀疑。”
“陛下放心。” 梁夏烟笑着应道,“我会找机会将药交给陛下,再由陛下设法让皇后服下。之后只需等‘怀孕’的迹象显现,御医确诊,便可传信给没臧庞讹。”
“击杀的地点,选在承天殿附近的偏殿。” 李谅祚补充道,“没臧庞讹入宫后,朕会以‘皇后身体不适,需丞相当面叮嘱照料事宜’为由,将他引至偏殿。殿内已安排好漫咩将军的亲信侍卫,届时关门打狗,确保万无一失。”
云暮补充道:“为防没臧庞讹带太多护卫入宫,我们需提前散布消息,说皇后怀孕初期体弱,怕受惊扰,禁止过多随从入宫。梁夫人可在相府中旁敲侧击,让没臧庞讹相信此举是为了皇后与‘皇孙’着想,他定然会听从。”
梁夏烟点头:“这个简单,我只需在婆婆面前提几句‘孕期需静养’,她定会转告父亲。父亲对这个‘皇孙’寄予厚望,必然不会违逆。”
五人围坐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将计划的细节一一敲定:假孕药的服用时间、御医的打点、入宫的流程、伏击的兵力部署、事后如何安抚没臧家残余势力、如何向西域诸国解释……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周全,没有丝毫冗余,却又滴水不漏。
密室的烛火跳跃着,映照着五人的脸庞,神色各异:李谅祚眼中满是夺回皇权的坚定,梁夏烟脸上带着事成后的憧憬,李星群神色凝重却透着信心,云暮冷静沉稳,而苏南星始终沉默,唯有指尖的血痕与紧攥的玉佩,泄露了她心中未平的波澜。
商议至后半夜,计划已然成型。梁夏烟率先起身:“时辰不早了,我需尽快返回相府,免得引起怀疑。假孕药配置好后,可通过毛惟昌转交于我。”
李谅祚颔首:“万事小心。”
云暮看向苏南星:“苏姑娘,我们明日便着手配置药物,所需药材,毛惟昌可代为采买。”
苏南星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清冷:“好。”
众人陆续起身,准备离开密室。李谅祚走到苏南星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道:“多谢。”
苏南星没有看他,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跟着李星群与云暮向外走去。走过梁夏烟身边时,梁夏烟对着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苏南星却视若无睹,径直擦肩而过。
出了毛惟昌府,夜色依旧深沉。李星群忍不住看向苏南星:“姐姐,你还好吗?”
苏南星摇了摇头,掌心的玉佩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染,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低声道:“药,我会尽快配置好。”
云暮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膏,递到她手中:“掌心的伤,先涂些药膏,别感染了。放心,此事过后,总会有个了断。”
苏南星接过药膏,指尖微顿,低声说了句 “谢谢”,便将药膏收入怀中。因为李星群和云暮返回是大使馆,所以到了路口就和苏南星做了告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