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自己一而再的被父皇、母后送出去和亲。
送了庆国又送齐国。还好一直都是大姐救自己于危难。
而如今,自己早已是沈家的女儿,曾经那个夏国的公主早就已经进了齐国的皇宫,在自己的生命中也不复存在了。
当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踏入沈家的门槛时,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抓住每一寸土壤活下去,是她唯一的念头。
当初那份悄然滋长、不容于世的、对眼前这个“兄长”的朦胧情愫,如同最娇嫩也最危险的芽,被她亲手,带着血和泪,狠狠掐断,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心底冻土之下。
她用古钰阁的算盘声、金银的冰冷、商海的浮沉,一寸寸覆盖了它。
可此刻,这颗猝然滚落的珍珠,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那尘封的冻土!
冻土之下,那颗被强行压抑了两年的种子,非但没有死去,反而在黑暗中积蓄了难以想象的力量,骤然顶破层层枷锁,疯狂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破土而出!
海……那意味着无尽的航程,意味着与眼前这个人……朝夕相对,祸福与共。
是古钰阁前所未有的机遇,是财富和声名的巅峰!
可那也意味着,她将日日面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日日行走在曾经亲手埋葬、此刻却剧烈翻腾的心意边缘!
她能守住吗?她能吗?
沈思齐的目光,自那颗珍珠滚落桌沿的瞬间,便牢牢锁在沈诗雅脸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瞬间褪尽的血色,看到了那强行维持的沉静面具下猝不及防的裂痕,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巨大震动和……慌乱?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如今已变得无比坚韧的“妹妹”脸上见过的神情。
这神情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商业人士精明的表象,探入某个始料未及的柔软深处。
他脸上的温润笑意微微凝滞,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取代了方才纯粹的商谈热忱。
他没有去看那颗滚落的珍珠,仿佛那无足轻重。
“诗雅妹妹?”他轻声唤道,声音比方才低柔了几分,带着询问。
这一声轻唤,像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
沈诗雅猛地惊醒!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脸颊,烧得她耳根都在发烫。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猛地蹲下身去,急切地伸手探向那紫檀桌案下方的阴影里,去寻找那颗肇事的珍珠。
动作太快,以至于她云锦的衣袖拂过桌腿,带起细微的摩擦声。
“珍珠……”她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和紧绷,像是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掩饰那瞬间崩塌的心防,“我…我这就……”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指尖触碰到那圆润冰凉的珠体,然而,就在同一刹那,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也几乎同时伸了过来,稳稳地、不容置疑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如同烙铁!瞬间烫穿了沈诗雅所有的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他掌心的温度所冻结。
她像一尊骤然被施了定身法的玉雕,僵在原地,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手背上那滚烫的、带着男性力量的覆盖,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挣脱束缚、疯狂擂动的心脏!
店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伙计们早已识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沈诗茵捂嘴的手忘了放下,眼睛瞪得更大,看看蹲着的诗雅,又看看微微俯身、一手覆在诗雅手背上的大哥,只觉得眼前这情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让她心跳加速的张力。
沈思齐的手并未立刻收回。
他感受到掌下那只纤细的手瞬间的僵硬和冰凉,以及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这反应……远非一颗珍珠所能解释。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只能看见乌黑发顶和一小段白皙脆弱的后颈上,那后颈的线条绷得极紧。
他沉默了几息,那几息在沈诗雅感觉中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
终于,他缓缓收回了手,动作平稳,仿佛只是帮她拾起一件普通物件。
当那滚烫的覆盖骤然离开,沈诗雅只觉得手背一凉,随即是更深的空虚和一种失重般的眩晕。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飞快地、死死地攥紧了掌心里那颗失而复得的珍珠。
圆润坚硬的珠体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痛感,才让她稍稍找回一点飘散的魂魄。
沈思齐已经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蹲伏的身影。
他脸上方才那瞬间的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波澜已然敛去,重新覆上那层温雅从容的商人面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幽光。
“一颗珠子而已,”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穿透她低垂的眼睫,“诗雅妹妹不必如此着紧。生意上的事,你慢慢思量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紧握着珍珠、指节发白的手,还有那低垂的、掩饰着所有惊涛骇浪的侧脸轮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和……一丝奇异的温度:
“三日后,大庆船队有艘新船‘破浪号’试水,将沿海岸线巡弋至青州港。船主是我的心腹,熟悉航道,亦通晓海商诸事。”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些,那股干净的松墨气息再次将她包围,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私语,却又字字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妹妹若有心一观海路风物,亲身体验一番,不妨随船同行。亲眼所见,总胜过为兄在此空谈。”
他直起身,目光在她瞬间抬起的、充满震惊和剧烈挣扎的眼中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青色的袍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我等你消息。”
留下这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四个字,沈思齐的身影已从容步出古钰阁的大门,融入外面喧嚣的人潮和明亮的晨光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