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的身子猛地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漏了半拍。方才还强装镇定的声线瞬间发颤，他甚至不敢回头，只任由那温热的力道环着自己的腰，将连日来压在心底的惶惑与不安，一点点焐得发软。
“你……”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勉强挤出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剑，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惊涛，“你说什么？”
李言笑在他身后轻轻点头，脸颊贴着他脊背的衣料，声音裹着暖意，揉碎了他所有的胡思乱想：“不然呢？总不能让陛下既当皇帝，又得偷偷藏着我这个‘女丞相’吧？再说了——”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腰侧，“我要的自由自在，不是离开你，而是和你一起，不用再管什么君臣礼数，不用再怕旁人说三道四。”
赵晏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眼眶竟有些发红。他伸手扶住李言笑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急切：“你当真……不是哄我？你会愿意入宫吗？从此以后囿于一方天地，这不是你要的。我怕——”
“你是怕我只能守着你这个皇帝，过无聊重复的日子？”李言笑打断他的话，仰头望着他，眼底盛着笑意，伸手替他拂去鬓边沾着的碎发，“我早就想好了。从前要握着权柄，是为了帮你稳住江山，帮你平定战事；如今天下太平了，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这个人。”
赵晏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胸口贴着她的后背时还未散去的温热，此刻变成了怀里真实的温度，让他鼻尖一酸，哑着嗓子道：“我……我还以为你要走，以为你厌了这宫里的束缚，厌了……”
“厌了和你在一起？”李言笑在他怀里轻笑出声，伸手回抱住他，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怕失了珍宝的孩子，“陛下这脑子，打仗时那般精明，到了我这儿怎么就转不过弯了？我要是厌了，当初又何必顶着骂名做你的丞相，又何必在你领兵出征时，不顾一切和你来到前线。”
赵晏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墨香，那是他无数个深夜批阅奏折时，最安心的味道。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后怕，又掺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是我笨，是我瞎想。”
“知道就好。”李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那陛下现在还想赶我走吗？”
赵晏立刻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坚定得不容置疑，眼眶里的红意还未褪去，却亮得惊人：“反悔？朕这辈子，就没这么盼着一件事能成！你要辞相，朕明日就下旨，让礼部拟旨，昭告天下——”
“哎，别！”李言笑急忙按住他的手，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昭告天下就不必了，先把你的‘快马’牵回去吧，免得一会儿真有人骑着它，跑远了。”
赵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骏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连眉梢都染着暖意。他握住她的手，指尖与她的指腹相扣，力道紧实又温柔：“好，听你的。马不送了，朕的人，也绝不放了。”
马车轱辘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阳光，把赵晏眼底的笑意染得愈发明亮。
李言笑靠在他的肩头，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写的那句“身中流矢，伤及心脉”，心口猛地一紧，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没问，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问他为何没有按照她的话乖乖回到京城，怕追问会让既定的命运脱不了轨。
可是心口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依旧不散。
“陛下，言笑，你们看外面！”车帘被猛地掀开，叶明月捧着一包糖炒栗子探进头来，脸颊冻得通红，身后的杨钰连忙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语气带着嗔怪：“慢点，仔细摔着。”
叶明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把栗子塞进李言笑手里：“刚在路边买的，还热乎呢，你尝尝。”
赵晏笑着腾开地方，好让她们俩坐在一起，看向叶明月：“你们俩怎么跑过来了？不在自己马车里待着，当心冻着。”
“待不住嘛！”叶明月咬着栗子，含糊不清地说，“前面就是望京坡了，过了坡就能看见京城的影子，我跟阿钰想着过来跟你们说说话。”杨钰在一旁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叶明月身上，顺手替她拂去嘴角的碎屑。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赵蓥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阿晏，言笑，可还好？”
赵晏掀开车帘，见赵蓥勒马停在车旁，身上穿着一身常服，褪去了戎装，倒多了几分温和。
“大哥怎么来了？”
“左右无事，过来看看。”赵蓥的目光扫过车内，落在赵晏脸上时，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看你气色不错，想来这一路还算顺遂。”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京里已经备好了庆功宴，母后也盼着你们早些回去。”
“劳烦大哥挂心了。”赵晏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李言笑坐在车里，悄悄抬眼看向赵蓥，见他虽神色平静，却偶尔会看向赵晏，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此刻，这对曾有隔阂的兄弟，是真心为彼此开心的。
叶明月凑到车帘边，跟赵蓥打招呼：“阿蓥哥哥，我们刚买了糖炒栗子，您要不要尝尝？”
赵蓥笑着摇头：“不了，你们自己吃吧。前面路滑，你们坐车里当心些，我先去前面看看。”说罢，他策马向前走去，临走前又看了赵晏一眼，目光里带着嘱咐。
车帘落下，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叶明月和杨钰坐了一会儿，便又闹着要回去，杨钰无奈，只能替她裹紧披风，陪着她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车厢里只剩下李言笑和赵晏，赵晏见她一直沉默，伸手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尖冰凉。“怎么了？是不是冷了？”他皱眉，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还是哪里不舒服？”
李言笑被他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连忙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攥着。她摇摇头，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可能是有点冷。”
赵晏却不相信，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带有他独属的洞察一切：“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一路你都很不安。”
李言笑的心猛地一跳，她抬眼看向赵晏，见他眼底满是担忧，心里的惴惴愈发浓烈。她想说自己怕他受伤，怕他寿元折半，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说，也不敢说。最终，她只是勉强笑了笑：“真没什么，就是想着快回京城了，有点紧张。”
赵晏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语气温柔：“别怕，有我在。回了京城，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吃你想吃的东西，好不好？”
李言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可心里的石头却始终落不下去。车外的欢呼声越来越近，京城的轮廓在阳光里愈发清晰，可她总怕这份热闹和安稳，只是命运的假象，怕自己笔下的结局，正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等着给她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