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质问,参谋官的头垂得更低了:
“非常抱歉,司令官阁下。这支游击队极其狡猾。他们的袭击异常迅猛突然,火力输出极为猛烈且短暂,得手后绝不停留,立即借助复杂地形撤退。
各部别说缴获武器,就连...就连敌人的尸体都很难留下几具。他们清理战场和撤退的速度快得惊人......”
说着说着,参谋官的声音越来越小。
田边盛武沉默了,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的战术、装备和效率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背后必然得到了海峡对岸安民军系统性的、强有力的支持和武装,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再看看他自己的第 25 军,处境是何等凄凉?
大本营发来的电报永远只有千篇一律的:“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而他发去的无数封请求增援、补给武器弹药粮食的电报,全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自从安民军牢牢掌控了马六甲海峡的咽喉,再加上吕宋岛战事吃紧,苏门答腊岛就成了一座孤岛,再未得到过一兵一卒、一粒大米、一颗子弹的补充。
(田边盛武此刻还不知道,弟国海军的脊梁已经在莱特湾被彻底打断,联合舰队名存实亡,只剩下“大和号”旅馆在港口苟延残喘)。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苏门答腊岛土地肥沃,物产丰饶。
只要持续不断地“征粮”,至少还能保证几万张嘴不被饿死。
仓库里堆积的制式武器弹药,以及当初尼德兰殖民军投降时留下的大量老旧装备,也足以支撑他们在岛上“坚守”到地老天荒。
如果只是被动挨打也算坚守的话。
至于这“坚定守住”的尽头在哪里?
田边盛武心里一片茫然,混一天算一天喽?
他只能无力地挥挥手,用一种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假装一切尽在掌控的语气下令:
“通知各部,务必提高警惕。严禁士兵单独外出。下乡执行‘物资收集’任务,最低单位必须加强到中队(连级)规模。并且要配备步兵炮或速射炮提供火力支援。”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为了加强地方治安,有效清剿匪患。再征召一批‘志愿人员’(即伪军)编入‘乡土防卫义勇军’吧。
告诉他们,为蝗军效力,前途光明。我们答应他们的独立事宜,一定会完成的,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田边盛武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为了宝贵的石油资源,弟国是绝不会真的让这些土人独立的,可他除了这么做,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
除了每日准时“打卡”的安民军轰炸机群和神出鬼没的第277团。
此时的尼德兰属东身毒群岛上,表面看去,鬼子的统治机器似乎仍在按部就班地运转,远未到土崩瓦解的地步。
高压之下,一种病态的“秩序”维持着。
除了张弛,没人能想象到,两个爪哇岛上的年轻人未来将会执掌这个千岛之国的命运。
在爪哇岛北部内一个名叫苏嘉若的年轻知识分子,正小心翼翼地游走于鬼子扶植的傀儡组织“民众力量中心”(pUtERA)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纸张霉变混合的沉闷气味。
苏嘉若正微微躬着身,用流利得近乎完美的扶桑语,向一位趾高气扬的鬼子文化顾问汇报一份关于“促进爪哇乡村教育”的草案。
由于他外表谦逊温和,眼神温顺,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都完美诠释着“恭顺”二字。
因此他赢得了顾问表面上的赞许和信任。
“哈依,渡边阁下,您的建议非常宝贵,我们一定认真修改,确保符合共荣精神,提升民众对蝗军的理解与支持。”
“嗯,苏桑,你滴,大大滴好!好好干!”渡边顾问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叼着烟卷踱步离开。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苏嘉若脸上那层温顺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挺直了微躬的脊背,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被鬼子巡逻队和伪军把守的街道。
那谦和外表下,一股无与伦比的野心正在熊熊燃烧。
他利用pUtERA这个平台,巧妙地避开鬼子的严密监视,广泛结交爪哇、苏门答腊等地的民族主义志士、宗教领袖和知识分子。
在那些门窗紧闭、仅有微弱烛光照亮的秘密聚会中,苏嘉若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办事员,而是化身为一位充满魔力的演说家。
他压低声音,却字字如惊雷,激情澎湃地阐述着被殖民百年的屈辱,描绘着挣脱尼德兰、鬼子双重枷锁后一个独立、统一、强大的国家的壮丽蓝图。
他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分散的力量悄然凝聚。
此刻的蛰伏与周旋,正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成为日后和尼赫鲁、纳赛尔并列为不结盟运动F4的未来千岛之国的总统。
而在爪哇岛中部,一个名叫苏哈吉的年轻人,正经历着截然不同的塑造。
他加入了鬼子组建的傀儡地方武装“乡土防卫义勇军”(pEtA),凭借一定的文化基础和“机灵”,很快混上了一个小小的排长职位。
在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和思想灌输中,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鬼子教官传授的“武士道精神”和极端军国主义思想——强调绝对服从、等级森严、为“崇高目标”不惜牺牲一切。
他亲眼目睹过鬼子对涉嫌“通敌”村民的残酷审讯,也曾在教官的命令下,亲手挥动鞭子,狠狠抽打那些因体力不支倒下的“懦夫”。
甚至有一次,他作为行刑队的一员,麻木地扣动了扳机,处决了一名被指控为游击队提供情报的村民。
受刑者临死前的眼神,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在鬼子教官“忠于职守”的赞扬中,他的心底滋生出一种扭曲的“使命感”和融入强权体系的认同感。
这些经历,如同淬火的毒液,正一点点浸染着他年轻的心灵,扭曲着他的价值观。
此刻的他,正沉浸在掌握一点小权力的虚幻快感中,对鬼子教官描绘的所谓共荣谎言深信不疑,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塑造成未来某种冷酷的强权政治的工具。
可能就连现在的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他未来将会推翻苏嘉若,日后大权独揽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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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的“陆军一号”专列在夜色中穿行,车厢微微摇晃。
张弛躺在宽大舒适的豪华卧铺上,耳边回荡着规律的铁轨轰鸣声,思绪却早已飞越海峡,落在了南方的群岛上。
历史的惯性巨大,但他这只穿越的蝴蝶,必须扇动翅膀。
为了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的油田,张弛绝不能给这两位年轻人成长的机会。
飞驰的列车上,张弛躺在豪华大床上,伴随着列车的摇晃,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外的爪哇岛上。
“第277特殊作战团...”他低声自语,眼神在黑暗中闪烁光芒。
这支由林来生担任顾问,众多特战队员担任教官,实际已经受安民军把控,渗透进苏门答腊的精锐力量,就是他预先埋下的一把尖刀。
作为盟军阵营下“活跃的游击队”,他们在打击日寇的同时,“顺便”清除掉一些依附日寇、爪哇本土顽固势力,甚至是一些关键人物本身,这在混乱的战争背景下,岂不是合情合理、难以追溯?
冰冷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伴随着火车单调的摇篮曲,张弛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车窗,照亮了车厢。
窗外熟悉的景象告诉他,列车已抵达仰光近郊。悠长的汽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专列缓缓驶入仰光中央火车站。
站台上,早已是人头攒动,彩旗招展。
军乐队奏响了雄壮的进行曲。
当张弛一身笔挺的将官常服,在副官和卫兵的簇拥下走出车厢时,热烈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台前排,一群来自当地初等小学的孩子们。
他们穿着整洁的校服,男孩是短褂长裤,女孩是筒裙和白色上衣,小脸激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刚刚采摘下来的、还带着晨露的鲜花。
鲜艳的木槿、洁白的茉莉花环,还有金色紫檀花。
在老师的组织下,他们排着队,无论华人还是土人,都用带着稚嫩口音的普通话喊着欢迎词,怯生生却又无比真诚地将手中的花束献给他们的领袖。
张弛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他弯下腰,耐心地、一个一个地与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握手,接过他们手中带着馨香的花束,摸摸他们的头,轻轻说声“谢谢”。
简短的欢迎仪式后,张弛没有过多停留。
他登上等候在站外的黑色防弹轿车,在保卫车队的护卫下,车队驶离喧嚣的站台,朝着仰光港区方向疾驰而去。
视察的第一站,将是仰光造船厂。
那里,正孕育着南洋海上力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