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始九年,
立国仅仅不到十年的大赵王朝,似乎也沾上了楚太祖时期的噩运。
在元始六年,赵高祖李云英年早逝后。
百万大军南下,一度从襄阳郡、寿春郡、合州郡,三个方向雷霆之势而来的赵人,
其雄主皇帝李信,在六月攻打三江口钓鱼城的战役中,意外中流矢而亡。
尽管前线秘不发丧,但李信的死去,对南征的影响是致命的。
在合州郡,
随着皇帝缺失,杨延、李保、郭孝恪、李孝恭等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郭孝恪、李孝恭作为皇帝前白狼军嫡系将领,他们不愿意再继续攻打合州。
认为应该大军撤退,皇帝亲军六营当立即返回幽州。
可明眼人都知道,
此刻,郭孝恪跟李孝恭的行为,根本就是要回去给皇长孙李宗站台。
在武川内部,青山勋贵中,郭孝恪、李孝恭,甚至侯莫陈崇,这些人跟老一辈实力派相比,都只能算新锐,
他们资历浅、根基弱。
之所以能跟焦、程、李、霍、周等大宗族抗衡,无非就是大赵皇帝信任,得到了天子近权。
所以站在他们角度,南征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们必须回去帮助皇后项茹,守住白狼军一系的皇位,才是重中之重。
可李保、杨延又岂是泛泛之辈。
就算他们是老军武,脑子一根筋。其麾下难道没有智谋之士?
利益决定行为。
李保既是武川老族人,又是辽东势力的代表。
只要不是郭孝恪等人继续掌握大权,他的地位就不会削弱。
杨延更不用说,玄武军几度换血后,
最初的玄武力量,如今基本盘是在魏州、博州、开封三郡。
沧州、勃海虽然也有些许势力,但那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算不得核心影响力。
早在元始二年,杨延、程庆、梁标等人,甚至支持三皇子李定,
只要不是李信的军中势力白狼嫡系,继续把持力量,对玄武军来说就是能接受的。
至于其他皇子继位?哼哼……对博州、开封势力,也许更好。
这个时间,杨延又怎么可能放郭孝恪等人离去?
于是乎,一场关于进兵,还是不进的争论,在合州赵军帅营里展开。
可此时,后方并不知道前线的情况。
后勤、粮食、兵器、甲胄依旧在不停补给前线。
武卫大将军余建山,替赵人结束了这场争论。
三万精兵,夜袭赵国中军粮草地——忠县。
余建山部队裹挟粮食、甲胄无数,并连放大火,烧掉了海量的物资。
第二日天明,赵军反应过来时,兵马损失数万,粮草器械毁了一半。
最关键的是,军心已丧,再无战胜的可能。
至九月初,
几十万赵国中军,垂头丧气,迫不得已兵分两路撤退。
郭孝恪、李孝恭、赵武生、刘承玄等将,听从太后懿旨,前往蜀中驻守。
李保、杨延,退往南阳等地,就地防御楚军。
九月初,余建山在忠县对赵人的致命一战,
被楚国传颂,称为合州大捷,或忠县火烧赵营。
自此战开始,标志着余建山所代表的楚人军团,野战能力全面复苏。
而在几乎同一时间,
东线寿春等地,急于抢功的程庆、梁标,也与周伯、李义发生了口角。
博州主力军七万人,轻敌冒进,在八公山一带,被羽林卫大将军杨猛抓住了机会。
最终,周伯、李义来救,才将程庆等人的残兵带走。
可八公山一战,赵人士气大损。
加之皇帝新丧,淮南地区,即将暴露在杨猛、王武的夹击之下。
周伯、李义虽然是后起之秀,但其大将高惠寿、赵子昂等人,敏锐的察觉到,寿春不可守。
其一,军心已丧。
赵军一路打的太顺利,以至于很多将领都是没打过硬仗的,看起来人多,战力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强。
其二,军力不足。
赵国大军中,步骑的数量几乎一半一半,甚至大部分军队骑兵更多。
这在北国地区,赵军无往不利,可在南国水网密布的丘陵江河地带,却成了最大劣势。
骑兵作用小,耗费大,其性价比远远不如步兵。
而周伯、李义等主将,想要大量转换战兵,却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首先骑兵将领不同意,他们打了一辈子骑战,凭什么去干步兵将领。
其次麾下兵卒不同意,他们只会骑兵战术,去做步兵不仅不会,也做不好。
这种种情况,导致军队转型进程缓慢,赵军在淮南地区并不能形成应对。
最终,周伯、李义请到李太后的懿旨,奉命北撤,屯兵徐州。
西线、东线全面失败,
中路进攻洞庭湖的兵马已经成了孤军。
这种情况下,梁大眼、伍刚等人,只能望湖吐血,错失灭国的机会。
赵军退兵数千里,让出了大量州郡,最终屯兵襄阳郡樊城。
至十月底,楚军在战火中重生,
不仅冒出了一批能征善战的新将,还完成了西起钓鱼城、北到襄阳、东到寿春的南国防线。
这条防线汉末三国、南北朝时代等等,先后挡住历代雄主,足以证明它的价值。
至此,元始九年,
百万赵人在灭梁后,南征楚国的军事行动,高开低走,宣告全面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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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正始二年,春。
河北,幽州城。
历经十余载发展的幽州地区,耕地遍布,水渠纵横,已经成了赵国的绝对富足之地。
阳春三月,大地复苏,
广渠门前,百舸争流,千帆而过,数十万赵人在忙活码头的一切。
明德门下,商贾已经有了专用道。民商分路的情况开始出现。
神龙大道,高楼耸立,各处花坊,文人墨客、豪商富户一掷千金。
连接东西两市的尚善街,更是寸土寸金,哪怕一间楼梯下的小隔台,也能租个好价钱。
而在幽州内城,随着北疆族人的日渐增多。
平房一栋栋的换成了三层、四层的楼阁,内城人口,渐渐突破了五万户。
自从元始九年,新皇帝李安登基后。
李娘子、太师李岗等人,一则觉得要大肆宣扬灭梁之功,二则新年号新气象。
遂,元始九年,便成了赵帝李安继位的正始元年。
二年春,仁寿宫驰海花园,
一大早,阳光正好,奇花异草间,几声鸟鸣,叽叽喳喳。
皇帝李安在下朝之后,
便随着成霜、秦寄等武夫,来到了仁寿宫看望母亲。
“怎么老是往哀家这跑?你朝堂的事管好了吗。”
花园亭阁,
小绿扶着明显苍老的李娘子,剪花的时候,因为忧心忡忡,而错剪了一支海棠,弄得整盆花不伦不类。
赵国的事,不怪李娘子担心。
在李信死后,留给李安的是一个门阀林立,功勋权贵,地方豪强并存的赵国。
其错综复杂的国事,远远超过了父兄。
更何况,李安没有先皇的绝对掌控力,也没有兄长在军中的强大威信。
他在天下各族眼里,只不过是长于妇人之手,未曾经历战火的皇二代而已。
一大堆李娘子看了都头痛的难题,在围绕这个十七岁身体单薄的孩子。
西域兵马的处理,凉州、西宁节度使的观望。
前线中原、蜀中战场,各将领日渐骄横,辽东集团、河北集团以梁大眼、武尊礼、程庆为代表的将军们,渐渐无视赵法。
李兴、李泰,龙骧军白狼军的安抚问题。
还有李保、杨延这些功勋元老比李安大了多少辈分?
论战功、论资历,小辈李安这些事情都先天不足。
“放心吧,母亲。孩儿心中有谱。”
花园里,
李安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替李娘子将另一枝海棠也剪了,这样就好看了。
“朕啊是最讲规矩的。”拿着剪子,皇帝的声音很平淡,
“现在整个天下,有说朕庸弱的,有说朕无能的,但唯独没人说朕不讲道义。”
“叔叔伯伯们,战功赫赫,他们要些什么,朕能给的,都可以给。但是……”
李安说这话的时候,李娘子跟小绿不禁心头一颤。
那股朝堂杀机,比起父兄不知道强悍多少倍。
可无威不行,李娘子似乎已经预感到了风暴即将来袭。
她杵着金杖,无奈的叹息一声,
“别太过了。他们都是曾经为赵人出生入死的将军。”
“项济就是在洛阳杀的太狠,最终丢了江山。”
“哼哼,项济小儿有勇无谋,大好局面都能输?一辈子靠运气打仗,庸人一个。”李娘子的话,李安似乎毫不在意,
他一边扶着母亲,一边心疼的道,“放心吧。孩儿隐忍的这段时间,布局已经完成。”
“朕北疆族人实力何等强大,有这些力量,没人能反抗。”
“朕是最讲规矩的,但凡有一丝活着的理由,朕都不会动手。大家都体面,朕当然最开心了。”
仁寿宫,春阳正好。
李娘子被几个宫娥伺候,坐在庭院里,正听的李安说这些,感觉暖洋洋时,
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李娘子如坠冰窟。
“可若是有些蠢人不体面,朕手下留情,别人还以为朕软弱?那就不好看了。”
“要打……朕就打老虎,绝不拍苍蝇。母亲,您说孩儿对吗?”
老虎?!
老虎是谁,李娘子闭着眼睛也知道啊。
赵国最强的力量,乃四军六营。
这老虎,当然就是四方将军,李保、杨延、李兴、李泰。
“哎呀!你们两个混蛋要气死母亲。”庭院里,方才舒坦一点的李娘子忍不住又急了起来。
李信太过道义,李安这就太过阴险了。
可李安还真不比李信随和,什么都听母亲的。
他所做的事,朝堂的平衡能力,手段计谋都远超李娘子的想象。
此刻,他既然决定要做,李娘子还真很难阻止。
“过几日,跟太原王氏把亲定了。这皇后之位,皇帝不拉拢太原丁家,这江山陛下坐得稳吗?”
太原王氏乃是丁宏度过继给母族王家的孩子。
算起来,太原丁王一家,丁家没有合适的女子,这才轮到王氏。
“孩儿不是说了,这事不同意。”李安冷脸拒绝。
庭院里,
小绿等丫鬟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这半年来,但凡是扯到这个问题,两母子必然吵的很凶。
“不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坐在椅子上,李娘子气得金杖顿地,指着李安怒斥道,
“陛下那点心思,哀家还不知道?那是陛下的小姑,岂能有非分之想。”
每次说到这个,一向稳重内敛的李安,也是情绪激动,
“为什么不行?小姑跟父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父皇从来没有承认她的身份。”
“孩儿做皇帝,呕心沥血,对得起武川赵人,就这么点要求,为什么母亲就是不愿意?”
皇帝跟太后激烈的争执,
让整个仁寿宫的太监、丫鬟跪伏一地,埋头不敢听。
李娘子目光灼灼,在小绿的搀扶下,杵着金杖,气的呼吸粗重道,
“皇帝,别的事母亲都可以依你,但这不行!”
“你要敢踏进皇觉寺一步。哀家打不断你的腿,还打不断她的腿!”
庭院里,皇帝李安听着母亲如此决绝,正欲反驳,
可瞧着李太后头疾发作,痛苦抽搐,
他当即眼神一软,对自己打了一个巴掌道,
“母亲,孩儿错了。你好好养病,孩儿娶那王氏女就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