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初冬来得猝不及防,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却在树洞里藏了窝雪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胡同里的吆喝声,倒比往常更热闹些。我和胖子蹲在“宇宙串吧”门口卸门板,他手里的扳手突然“当啷”掉在地上,盯着对面张大爷的豆汁儿摊直咂嘴。
“老胡,你看张大爷那新伙计,”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穿得跟个粽子似的,手里端的铜锅冒着白汽,那香味儿……比咱烤串还勾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张大爷身边站着个年轻人,蓝布棉袄裹得严实,帽檐压得低,只能看见一截白生生的下巴,正用长柄勺搅着铜锅里的东西,蒸汽腾起时,隐约能看见锅里飘着些银白色的丝状物,像极了昆仑墟守山兽的毛。
“不对劲。”我按住胖子摸向烤串签的手,“张大爷的豆汁儿摊从不雇伙计,再说这年月哪有人穿蓝布棉袄?”
话音刚落,那年轻人突然转过头,帽檐下露出张苍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我们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细的牙。胡同里的雪雀突然炸了窝,扑棱棱飞上天,叫声凄厉得像被踩了尾巴。
“我去!是‘守山兽’!”胖子抄起扳手就要冲过去,被我一把拽住。张大爷正端着碗豆汁儿递给年轻人,碗里的暗物质鱼突然竖起背鳍,对着年轻人的手疯狂冲撞,却怎么也撞不破碗壁。
年轻人接过碗,指尖刚碰到碗沿,暗物质鱼就像被冻住似的僵在碗底,连尾巴都不摆了。他慢悠悠喝了口豆汁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像是有沙子在滚动,然后对着我们举起空碗,碗底赫然印着个饕餮纹,跟黑风口青铜疙瘩上的一模一样。
“他不是来寻仇的。”我盯着饕餮纹,纹路里泛着淡淡的金光,是昆仑墟煞剑归位后的印记,“是来‘报信’的。”
张大爷提着铜锅走过来,锅里的豆汁儿还在冒热气,却结着层薄冰。“这小伙子说他是‘昆仑山来的’,”张大爷抹了把胡子,“说要找‘能镇住饕餮纹的人’,我寻思着也就你们哥俩见过那玩意儿,就把他领过来了。”
年轻人突然从棉袄里掏出个布包,层层解开,里面是半块青铜疙瘩——正是之前在李二瞎子家碎掉的那半,断口处缠着银白色的毛,像是被什么东西仔细粘过。他把青铜疙瘩往我手里塞,窟窿里突然流出几滴暗红色的血,滴在疙瘩上,饕餮纹瞬间亮起,在地上投出幅画面:
昆仑墟的九龙锁裂开道缝,缝里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个巨大的影子在蠕动,影子上长着九个头,每个头上都插着柄剑,正是之前在沙尘暴里见过的九头狮!可这次九头狮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是被煞气控制了,正疯狂撞击着九龙锁,裂缝越来越大。
画面消失时,青铜疙瘩突然“咔嚓”一声裂得更碎,银白色的毛燃起来,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我眉心。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有冰碴子顺着血管流遍全身,眼前阵阵发黑,隐约看到无数人影在胡同里飘,都是从古墓里出来的“东西”,只是这次他们的脸上没有凶相,反而带着焦急,齐刷刷对着昆仑山的方向磕头。
“是‘煞剑松动了’。”我捂着额头蹲下身,眉心的血珠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烫得像团火,“九头狮被煞气侵体,它在撞开九龙锁,想把煞剑拖出来当‘解药’。”
胖子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金币——正是昆仑墟青石板上抠下来的,原本金灿灿的,现在竟蒙上层黑雾,用手一擦,黑雾里露出个爪印,跟守山兽的一模一样。“这玩意儿也不对劲!”他把金币扔在地上,“自从揣了它,我总做噩梦,梦见九头狮追着我咬,说我偷了‘镇山金’。”
年轻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窟窿里流出更多的血,滴在我手背上,灼得我生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在说什么,我却听懂了——通过眉心的血珠,我“听”到了他的话:“归墟动,龙抬头,九头狮,护剑走,守陵人,速来救。”
“归墟……”我想起李二瞎子爹日记里的话,“昆仑墟之后,还有归墟。”看来那不是秘密,是警告。
张大爷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归墟在哪儿!”他转身跑回家,没一会儿抱出个积满灰尘的木盒,里面装着张泛黄的海图,“这是我年轻时跑船捡的,上面标着‘归墟’,说那地方在‘三不管海域’,海水是黑的,底下沉着座古城,城里全是金子做的房子!”
海图上的归墟被画成个漩涡,漩涡中心插着柄剑,旁边写着“水煞剑,镇归墟”六个字,笔迹跟昆仑墟石壁上的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海图边缘画着九头狮,正用爪子推着艘船往漩涡里走,船帆上印着个熟悉的标记——正是岗营子老槐树上的龙形标记。
“原来九头狮不是在撞九龙锁,是想把煞剑转移到归墟。”我指着海图,“昆仑山的煞气太重,它镇不住了,归墟的水煞剑能中和煞气,这是唯一的办法。”
胖子看着海图上的“金子房子”,眼睛都直了:“那还等啥?赶紧找船去啊!既能救场,又能捞宝贝,这趟活儿划算!”
年轻人突然对着我们鞠了一躬,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只银毛小兽,钻进老槐树的树洞里,树洞里传出阵低吼,像是在催促我们快点动身。张大爷往我们手里塞了两罐豆汁儿:“这玩意儿能防煞气,上次那小伙子喝了就没事,你们带上,路上兴许用得上。”
去三不管海域的路上,我们在码头租了艘渔船,船老大是个豁牙的老头,听说我们要去归墟,吓得差点跳海。“那地方是‘绝地’!”老头扒着船舷,“十年前有艘科考船进去,就没出来过,后来打渔的在附近捞上来只靴子,靴子里塞着半截日记,说那地方的鱼长着人的脸,能说人话,专骗活人下水。”
胖子掏出金币晃了晃:“别管啥鱼,只要有这玩意儿,咱啥也不怕。”金币上的黑雾越来越浓,已经能看出是个小小的九头狮影子,正对着归墟的方向嘶吼。
船行到第三天夜里,海面突然变得漆黑,连月光都照不透,像是铺着层墨。船老大说这是“死水”,底下沉着上万艘沉船,连指南针都会失灵。话音刚落,船底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力道越来越大,船身都跟着晃。
“是‘人脸鱼’!”船老大抱着桅杆发抖,“它们来了!”
我趴在船舷往下看,漆黑的海水里浮动着无数张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科考船和沉船上的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其中一张脸特别眼熟,正是黑风口考古队里的那个女队员,她对着我们比划,像是在说“快掉头”。
胖子突然想起什么,把张大爷给的豆汁儿往海里倒了点。豆汁儿刚碰到海水,就冒起白烟,人脸鱼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退,露出底下的景象——无数银白色的毛缠在船底,正拖着船往漩涡里走,毛的另一端连着九头狮,它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正拼命往漩涡游,背上还插着柄剑,正是那柄黑剑!
“它在‘拉船’!”我指着九头狮,它的眼睛已经红得发黑,身上的银毛掉了大半,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皮肉,显然被煞气折磨得不轻,“归墟就在前面,它快撑不住了!”
船老大突然指着前方,漆黑的海面上出现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金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是归墟!”他声音发颤,“那金光是水煞剑!”
漩涡边缘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沉船,每艘船上都刻着龙形标记,像是专门为九头狮指路的灯塔。我们的船被银毛拖着,越来越靠近漩涡,船底的撞击声突然停了,人脸鱼都沉回水里,露出张巨大的脸,是个穿着龙袍的老头,正对着我们点头,然后缓缓沉入海底。
“是‘归墟的守护神’,”我恍然大悟,“人脸鱼不是来害我们的,是在帮我们清路,跟昆仑山的九头狮一样。”
船刚驶入漩涡,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吸,我和胖子死死抓住船舷,看着周围的景象飞速变化——沉船变成了金色的房子,海草变成了丝绸,连海水都变成了液态的金子,果然跟张大爷说的一样。
漩涡中心立着根巨大的玉柱,柱身上盘着条水龙,嘴里叼着柄剑,剑身是透明的,像是用水做的,正是水煞剑!九头狮拖着我们的船撞向玉柱,黑剑从它背上飞出,插进水煞剑旁边,两柄剑的饕餮纹瞬间对接,发出耀眼的金光。
煞气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在金光中剧烈爆炸,九头狮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用身体护住两柄剑,银毛被煞气烧成焦黑,却死死不肯后退。我突然想起昆仑墟的守陵人,原来守护煞剑的不止是人,还有兽。
“胖子!把金币扔过去!”我指着九头狮,那些金币是昆仑墟的镇山金,能中和煞气,“快!”
胖子手忙脚乱地掏出金币,一股脑往九头狮身上扔。金币碰到煞气,立刻化作金色的光雾,裹住九头狮,它身上的焦黑渐渐褪去,露出新长的银毛,眼睛也恢复了清澈的蓝色。
两柄剑的饕餮纹完全对接,形成个巨大的太极图,黑剑的金光和水煞剑的蓝光在图中流转,煞气像是被抽走的烟,渐渐消失在漩涡里。九头狮对着我们点了点头,纵身跳进太极图,化作道银光,融入两柄剑中,玉柱上的水龙发出一声龙吟,缓缓合拢,将剑包裹其中,沉入归墟深处。
漩涡开始平息,海水变回蓝色,金色的房子和丝绸海草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的渔船在海面上漂浮。船老大瘫在甲板上,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哆嗦着说:“活了半辈子,头回见着这种事,你们俩……不是凡人吧?”
我摸了摸眉心,血珠彻底消失了,这次是真的平静了。胖子看着空荡荡的口袋,叹了口气:“他娘的,又白忙活一场,金币全扔了,就捞着个豁牙老头的船。”
船老大突然指着船底,那里沾着片银白色的毛,毛尖闪着金光。“这是‘守山兽的灵毛’,”他捡起来递给我们,“据说能避水邪,比金子还值钱。”
回潘家园的路上,胖子一直摩挲着灵毛,嘴里念叨着下次一定要捞点真宝贝。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突然想起归墟漩涡里的金色房子,其实不是金子做的,是无数沉船的残骸被煞气镀上了层金,就像黑风口的青铜疙瘩,看着吓人,其实只是守护者的外壳。
到胡同口时,张大爷正对着老槐树笑,树洞里的雪雀飞出来,落在他肩上,嘴里叼着片银毛。“那小伙子托鸟给我带信了,”张大爷笑得眯起眼,“说归墟的事了了,以后天下太平,还说要谢咱的豆汁儿,下次来给咱带‘归墟的珍珠’,比鸡蛋还大!”
胖子一听来了精神:“真的?那咱可得等着!”
我看着老槐树,枝桠间的阳光正好,落在地上的光斑像个饕餮纹,只是这次不再透着诡异,反而暖洋洋的,像是在笑。胡同里的吆喝声、烤串的香味、张大爷的豆汁儿气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里踏实。
“胖爷,开烤串摊了!”我对着串吧喊,“今儿个给张大爷烤十串‘守山兽特供串’,多放辣!”
胖子应了声,颠着手里的烤串签,火星子溅起来,落在青石板上,烫出个小小的印记,像极了昆仑墟石壁上的字——“守陵人,代代相传”。只是这次,后面多了个笑脸。
胡同里的雪雀又开始叫,这次的叫声清脆得像银铃,混着烤串的滋滋声,像是在唱首新的歌。我知道,这故事还没完,说不定哪天又会有个银毛小兽从树洞里钻出来,举着半块青铜疙瘩,对着我们笑,那时候,我和胖子还会抄起家伙,跟着它走,不是为了宝贝,是为了这胡同里的烟火气,总得有人守着。
潘家园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老槐树刚抽出嫩芽,树洞里就多了窝绿虫子,肥嘟嘟的,啃起叶子来“沙沙”响。王胖子蹲在串吧门口摆弄烤炉,铁签子敲得炉膛叮当响:“老胡你看这虫子,绿得发亮,说不定是‘守山兽’变的,专来给咱的槐树施肥。”
我正给张大爷送新烤的“守陵肉串”(用昆仑山带来的香料腌的,嚼着带股松木香),闻言回头瞅了瞅,虫子背上隐约有金色纹路,像极了归墟水煞剑的光纹。“别瞎琢磨,”我把肉串递给张大爷,“这是‘护树虫’,李二瞎子托人捎信说过,昆仑墟的树移栽到凡间,会引来这种虫,专吃啃树的杂菌,是好东西。”
张大爷刚咬了口肉串,突然指着胡同口:“那不是‘昆仑山来的小伙子’?”只见蓝布棉袄的身影正站在槐树下,帽檐压得低,手里拎着个藤筐,筐里冒出几缕白汽,裹着股清甜味,像是花蜜混着雪水。
“是守山兽!”胖子扔下烤签子就冲过去,“说好的归墟珍珠呢?比鸡蛋还大的那种!”
年轻人抬起头,窟窿眼儿里没流血,反倒飘出朵小雪花,落在藤筐里——筐里铺着银毛,放着颗拳头大的珍珠,珠心里裹着团金光,转动时能看到归墟的漩涡,还有九头狮在里面游弋。“他说这叫‘镇海珠’,”年轻人的声音不再嘶哑,带着点清泉的脆响,“能保潘家园百年不闹邪祟,还能……酿酒。”
最后俩字刚出口,珍珠突然裂开道缝,淌出些琥珀色的液汁,滴在张大爷的豆汁儿桶里。桶里的暗物质鱼突然蹦起来,尾巴拍得桶沿啪啪响,液汁混着豆汁儿,竟冒出股桂花味儿,闻着让人神清气爽。
“好家伙!”胖子直搓手,“这珍珠比茅台还金贵!快给胖爷我装一坛,咱仨今天不醉不归!”
年轻人突然从棉袄里掏出卷皮纸,展开来是幅地图,比归墟海图更精致,上面标着“四象墟”,旁边画着只绿虫子,正是啃槐树叶子的那种。“‘护树虫’的老家在四象墟,”他指着地图,窟窿眼儿里的雪花凝成个字,“那儿的‘镇木剑’快醒了,跟煞剑是老相识,得去打个招呼。”
我盯着绿虫子图案,突然发现它肚子上有个小爪印,跟守山兽的爪印一模一样,只是更浅,像是刚印上去的。“它不是来报信的,”我摸着槐树的嫩芽,嫩芽尖上挂着颗露珠,映出四象墟的影子——无数参天古树组成个八卦阵,阵眼处的老树根里嵌着柄木剑,剑身上爬满绿虫子,正啃着剑鞘上的饕餮纹,“是来‘求救’的。”
胖子正往坛子里灌豆汁儿酒,闻言手一抖,洒了半坛:“求救?镇木剑还能被虫子啃坏?这也太窝囊了。”
张大爷端着酒碗凑过来,喝了口直咂嘴:“四象墟的树都是‘活的’,镇木剑是它们的‘心’。我爷爷说过,那儿的虫子分两种,绿的是‘护剑虫’,黑的是‘噬剑虫’,现在绿虫子来报信,定是噬剑虫占了上风,要把木剑啃烂了。”
年轻人突然抓起颗烤串塞进窟窿眼儿,嚼得咯吱响,绿虫子从他棉袄里爬出来,落在地图上,吐出根丝,在“四象墟”旁边画了个笑脸。我突然“看”到了——不是通过眉心的血珠,而是虫子吐的丝在发光,织出幅画面:
镇木剑躺在老树根里,剑鞘被啃出个洞,露出里面的木芯,芯里嵌着颗绿珠子,正慢慢变暗;绿虫子们围着剑转圈,用身体挡住噬剑虫,却被啃得只剩甲壳;老古树的叶子哗哗掉,树干上裂开道缝,缝里渗出树汁,像是在哭。
“得去。”我把地图折起来塞进兜里,“煞剑和水煞剑归位了,镇木剑要是出事,四象墟的树就会死,到时候风沙会吞了潘家园,连老槐树都保不住。”
胖子把酒坛往地上一墩:“去!必须去!胖爷的烤串摊还指望这老槐树遮阴呢!”他突然想起什么,从串吧冰柜里翻出个铁盒,“上次从归墟带的‘水煞冰’,说是能冻住煞气,正好给噬剑虫尝尝厉害。”
出发前,绿虫子们爬满了我们的背包,像是要跟着一起走。年轻人把镇海珠塞进我手里:“这珠子能‘活’树,到了四象墟,往老树根上一搁,比啥都管用。”他说完,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只银毛小兽,跳进藤筐,绿虫子们立刻围上去,在他背上搭了个小窝。
去四象墟的路比昆仑墟好走,沿途都是成片的林子,树干上刻着龙形标记,像是守山兽提前清过障。走了约莫三天,远远看见片参天古树,树冠遮天蔽日,连阳光都筛不进来,空气里飘着股腐叶味,混着淡淡的甜腥——是噬剑虫的味儿,跟绿虫子的清香完全不同。
“就是这儿了。”我指着最大的那棵古树,树干得十个人合抱,树皮上的纹路像张人脸,眼睛处正好有两个树洞,正往外渗树汁,“镇木剑就在这树心里。”
胖子刚要往里冲,被绿虫子们拽住裤腿。它们往地上吐丝,织出个警告图案:噬剑虫怕火,但镇木剑也怕火,用火攻会两败俱伤。“那用‘水煞冰’!”胖子掏出铁盒,“冻不死它们也能冻僵!”
我们跟着绿虫子绕到古树背面,那里有个树洞,刚够一人钻进去。洞里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啃咬声,像是无数把小剪刀在工作。我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处,密密麻麻全是噬剑虫,它们通体漆黑,甲壳上闪着油光,正疯狂啃着镇木剑的剑鞘。
绿虫子们突然冲上去,用身体撞向噬剑虫,却被对方一口咬成两段。胖子看得眼都红了,掀开铁盒就往虫堆里撒水煞冰。冰粒刚落地就冒白烟,噬剑虫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退,露出里面的镇木剑——剑鞘已经被啃穿,木芯上的绿珠子暗得只剩点微光,剑身上的饕餮纹都快磨平了。
“老胡,快用镇海珠!”胖子用工兵铲护住绿珠子,“我快顶不住了!”
我掏出镇海珠,往木芯上一按。珠子立刻发出绿光,顺着木芯流遍整柄剑,饕餮纹瞬间亮起,竟开始“长”出嫩芽,缠向噬剑虫。被嫩芽碰到的噬剑虫立刻僵住,甲壳慢慢裂开,里面爬出只小绿虫——原来它们是被煞气污染的护剑虫!
“是‘被变坏的自己人’!”我恍然大悟,“不用杀它们,用镇海珠的光能净化!”
绿珠子的光芒越来越亮,古树突然抖了抖,落下几片枯叶,露出树洞里的景象:无数噬剑虫在绿光中挣扎,甲壳层层剥落,最后都变成了绿虫子,加入护剑的队伍。镇木剑的剑鞘开始自我修复,嫩芽织成新的鞘,上面的饕餮纹与煞剑、水煞剑的纹路完全吻合,组成个完整的“四象图”。
老古树的树干发出“咯吱”的响,裂缝渐渐合拢,树汁不再渗出,反而冒出新的嫩芽,连空气里的腐叶味都变成了青草香。我和胖子钻出树洞,发现林子亮堂了许多,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绿虫子们围着镇木剑跳舞,银毛小兽蹲在树杈上,尾巴摇得像朵花。
“搞定!”胖子拍着手上的灰,“胖爷的烤串摊保住了!”他突然指着古树的树瘤,那里结着串果子,红得像玛瑙,“这是‘镇木果’?张大爷说过,吃了能强身健体,咱摘几个回去下酒!”
我摘了颗镇木果,果子里的汁水滴在地上,立刻长出棵小树苗,苗叶上的纹路是个笑脸。“这果子是‘新的希望’,”我把果子递给绿虫子们,“该留给它们。”
回去的路上,绿虫子们送了我们个礼物:用丝织的“四象旗”,旗面上绣着四柄剑,煞剑、水煞剑、镇木剑,还有个空缺,像是在等什么。银毛小兽用爪子在空缺处画了个火焰图案,我突然想起李二瞎子爹的日记最后一页,还有半句话被虫蛀了,现在终于看清了:“四象聚,五行齐,守陵人,护人间。”
“还差个‘镇火剑’。”我把四象旗折好,“看来这故事真没个头。”
胖子却乐了:“没头才好!不然咱哥俩闲下来,不得被张大爷的豆汁儿灌醉?”他突然指着远处的炊烟,“快看!是潘家园的方向!咱的烤串摊肯定又排长队了!”
回到串吧时,老槐树的叶子已经绿得发亮,树洞里的绿虫子们正忙着搭窝,银毛小兽蹲在烤炉旁,帮胖子扇风,尾巴一甩一甩的,把火星子扇得老高。张大爷举着酒坛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我这豆汁儿都温了八回了!”
我把镇海珠挂在槐树上,珠子立刻发出绿光,树洞里的绿虫子们欢呼着飞出来,在绿光里跳舞。胖子弹着烤串签子,突然喊:“今儿个上新‘四象串’!用昆仑山的香料、归墟的海水、四象墟的树叶腌的,不好吃不要钱!”
胡同里的人围上来,张大爷的豆汁儿桶、李婶的炸油锅、王大妈的酱菜坛子摆了一地,连银毛小兽都叼来串镇木果,放在烤炉上烤,果子裂开,冒出股甜香,混着烤串的油烟,好闻得让人想落泪。
我看着四象旗在风里飘,空缺处的火焰图案像是在跳动,突然明白所谓的“五行齐”,从来不是找齐五柄剑,而是找齐守护它们的人——守陵人、守山兽、护树虫,还有每个想护住烟火气的普通人。
“胖爷,再烤五十串!”我对着串吧喊,“给新来的绿虫子们也尝尝!”
胖子应着,铁签子在炭火上翻动,油星子溅起来,落在青石板上,烫出个小小的火焰印,正好补全了四象旗的空缺。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说“还没完呢”,银毛小兽的尾巴扫过烤炉,火星子飞上天,变成颗亮闪闪的星,在天上画了个饕餮纹,这次的纹路里,全是笑脸。
胡同里的欢笑声漫过墙头,和远处的车鸣、近处的蝉噪混在一起,热闹得像个大集市。我知道,明天早上树洞里说不定又会有新的信儿,可能是半块青铜疙瘩,可能是片啃过的叶子,也可能是只举着地图的小绿虫,但那又何妨?只要烤炉的火不灭,这故事就永远有下一章,而我们,永远是串起故事的那根签子。
潘家园的夏夜总飘着烤串的焦香,混着张大爷豆汁儿的酸气,在胡同里绕来绕去。王胖子光着膀子蹲在烤炉前,铁签子舞得跟风车似的,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烫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倒像极了四象旗上的纹路。
“老胡,你看那星!”胖子突然指着天,“亮得邪乎,还带绿光,跟四象墟的镇木珠一个色儿!”
我正帮张大爷搬豆汁儿桶,抬头一瞅,那颗星确实古怪——绿光里裹着圈金边,还在慢慢移动,轨迹竟像条贪吃的蛇,直勾勾往老槐树的方向游。树洞里的绿虫子突然炸了窝,嗡嗡叫着往外飞,在半空织出个警告图案:一只长翅膀的甲虫,正啃着团火焰。
“是‘噬火虫’。”银毛小兽不知何时蹲在了槐树枝桠上,尾巴扫得叶子沙沙响,“四象墟的老槐树托梦说,‘镇火剑’在‘焚天谷’快撑不住了,这虫子专吃火煞,是冲剑来的。”
它嘴里的“镇火剑”,正是四象旗空缺处该补的最后一块拼图。我摸出旗面展开,火焰图案突然发烫,烫出串小字:“焚天谷,地火涌,剑心灭,万火疯。”
胖子刚烤好的“四象串”还冒着热气,闻言一把塞给嘴馋的绿虫子:“去!必须去!胖爷的烤炉还指望镇火剑保平安呢,要是万火疯了,咱这串吧不得变成火焰山?”
张大爷拎着酒葫芦凑过来,葫芦塞子一拔,飘出股硫磺味:“这是‘地火酒’,我爷爷当年在焚天谷打柴时藏的,说能克火煞。你们带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酒葫芦上刻着个火焰纹,跟四象旗上的一模一样。
出发前,绿虫子们往我们背包里塞了堆“四象叶”,说是能隔热。银毛小兽叼来镇海珠,往珠子上舔了口,绿光里立刻裹了层冰雾:“这珠子能‘活’树,也能‘灭’过火的树,到了焚天谷用得上。”
焚天谷在昆仑山余脉,越往里走越热,石头都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股焦糊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刚被烧过。路边的枯树上缠着焦黑的虫壳,壳上有牙齿印,正是噬火虫啃的。
“你看这壳子,”胖子捡起块虫壳,烧得跟炭似的却硬得扎手,“比归墟的噬剑虫厉害十倍,这玩意儿要是到了潘家园,张大爷的豆汁儿桶都得被啃穿。”
银毛小兽突然停下脚步,对着谷里低吼。顺着它的目光望去,焚天谷深处翻涌着红色的岩浆,岩浆里插着柄剑,剑身是赤红色的,裹着层火焰,正是镇火剑!可剑身上爬满了噬火虫,像层黑壳,正拼命往剑心里钻,火焰越来越弱,眼看就要熄灭。
“得把虫群引开!”我掏出地火酒,葫芦塞子刚拔开,就被一股热浪冲得差点脱手,“用这酒引,它们肯定爱吃!”
胖子往谷里扔了块烧红的石头,大喊:“这边有好吃的!比剑心香十倍!”噬火虫群果然动了动,几只离得近的飞过来,围着石头转圈,却不敢靠近——石头上沾着绿虫子们的四象叶碎末,是它们的克星。
“有门!”我把地火酒倒在四象叶上,揉成个球往虫群扔。酒球刚落地就炸开,硫磺味混着叶香,噬火虫们跟疯了似的扑过来,连镇火剑都顾不上啃了。
趁这功夫,银毛小兽叼着镇海珠冲进岩浆,珠子一碰到岩浆就冒起白烟,烫出个冰窟窿。它把珠子往镇火剑旁一搁,绿光裹着冰雾蔓延,噬火虫被冰雾沾到,立刻僵住不动,壳子噼啪裂开,露出里面的绿虫——跟四象墟的护剑虫一模一样,只是被火煞染黑了。
“又是被变坏的自己人!”胖子举着工兵铲,“跟噬剑虫一个德性!”
镇火剑的火焰突然暴涨,把冰雾都烧得滋滋响。剑身上的饕餮纹亮起来,与四象旗上的图案呼应,赤红色的剑身在火光里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的火芯,芯里嵌着颗红珠子,正慢慢变亮。
“是‘镇火珠’!”我指着珠子,“跟镇木珠、镇海珠是一伙的!”
绿虫子们突然扑向僵住的噬火虫,用身体裹住它们往镇火珠旁拖。被火珠的红光一照,黑壳簌簌剥落,露出里面的绿虫,它们抖了抖翅膀,立刻加入护剑的队伍,用四象叶织成个网,把镇火剑裹得严严实实。
岩浆突然剧烈翻涌,谷顶落下滚烫的石块。银毛小兽叼着镇火珠往我们这边跑,珠子的红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焚天谷像个火炉。镇火剑从岩浆里拔出来,自动飞到火珠旁,两柄剑的饕餮纹对接,发出声震耳的龙吟,岩浆瞬间退去,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板上刻着完整的“四象五行图”。
“齐了!”胖子举着四象旗,火焰图案终于和镇火剑的纹路合上,“煞剑镇土,水煞剑镇水,镇木剑镇木,镇火剑镇火……还差个‘金’?”
话音刚落,青石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金矿脉,脉里嵌着无数小剑,剑柄上都有饕餮纹。银毛小兽用爪子扒开块金矿石,里面裹着半块青铜疙瘩——正是黑风口碎掉的最后半块,这次终于凑齐了!
青铜疙瘩在金矿脉里自动拼合,发出道金光,与四柄剑的光芒汇成一团,化作个巨大的五行轮,在谷里转了三圈,然后“咻”地飞向潘家园的方向。
“它回老槐树那儿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潘家园才是‘五行枢纽’,四柄剑守的不是自己的墟,是这胡同里的烟火气。”
回去的路上,绿虫子们抱着新净化的噬火虫飞,像是带着弟弟妹妹。银毛小兽叼着镇火珠,珠子的红光裹着暖意,把焦糊味都冲散了。胖子哼着小曲,突然想起什么:“张大爷的地火酒扔在焚天谷了!那可是他爷爷藏的宝贝!”
银毛小兽突然从嘴里吐出个酒葫芦,正是张大爷的那只,只是葫芦上的火焰纹亮得发烫:“它跟着五行轮飞回来了,还多了个‘金纹’。”
回到潘家园时,老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树顶飘着个五行轮,金、木、水、火、土五种光轮流转,把胡同照得跟白昼似的。张大爷举着豆汁儿桶站在树下,桶里的暗物质鱼正对着五行轮摇尾巴,李婶的油锅炸出的油条都带着金纹,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快看咱的串吧!”胖子指着烤炉,炉子里的炭火变成了金色,烤出来的肉串冒着五彩的烟,“这是‘五行串’!吃一串能补五行,胖爷我要发大财了!”
绿虫子们和净化后的噬火虫围着五行轮跳舞,银毛小兽蹲在烤炉旁,帮胖子扇风,尾巴上的毛沾着金粉,甩一下就撒出片金星。我把四象旗挂在槐树枝上,旗面的空缺处自动补上了个烤串签子,签子上串着五颗珠子:镇海珠、镇木珠、镇火珠,还有两颗空着,像是在等新的故事。
张大爷拧开地火酒葫芦,酒香混着烤串的香味飘满胡同:“喝!今儿个不醉不归!咱潘家园有五行轮护着,以后啥邪祟都进不来!”
胡同里的人都举着杯子,绿虫子们趴在杯沿上舔酒,噬火虫们围着烤炉飞,把火星子变成了小烟花。我看着五行轮在树顶转,突然明白所谓的“守陵人”,从来不是某个人,是每个愿意护住眼前烟火的人——烤串的、炸油条的、送豆汁儿的,还有这些叽叽喳喳的小虫子,都是故事里的人。
“胖爷,再烤五十串五行串!”我对着烤炉喊,“给银毛小兽多撒点孜然,它最爱吃这个!”
胖子应着,铁签子在金色炭火上翻动,油星子溅起来,落在青石板上,烫出个新的印记——是个笑脸,旁边刻着行小字:“未完待续,烟火不断。”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说“说得对”。远处的蝉鸣、近处的欢笑声、五行轮的转动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里踏实。我知道,明天早上树洞里说不定又会有新的信儿,可能是片带火纹的叶子,可能是颗裹着金粉的果子,也可能是只举着半块青铜疙瘩的小虫子,但那又何妨?
只要烤炉的火还旺着,只要胡同里的人还笑着,这故事就永远有下一章。而我们,永远是那个举着签子的人,把日子串成串,烤得滋滋响,撒上点孜然,香遍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