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俊峰与元家并未决裂,纵是这些年也偶有书信往来。
元家是小有名气的武学世家,慕容家最初找上的就是元家。只是彼时元家并无适龄公子与之婚配,这才想起了知玄山上这一支。
元家大郎是个性子温吞的,书信递来,他本人倒是没反对,反而是元俊峰难得谨慎了一回,请庄黎川去查了查慕容家的底细。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据说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只是如此罢了。
彼时知玄山已算小有名气,与富商联姻也算不得是高攀,元俊峰几番思虑,才首肯应允了这门亲事——两地相距甚远,一应事宜很快就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起来。谁知,富商家奇奇怪怪的规矩实在是数不胜数,处处礼数缺失暂且不提,最过分的是,直至大婚前夕双方长辈都未曾见过一面。问及,便只说他们那边规矩便是如此,若是见了,不吉利。
只听说新人婚前不相见的,头一回听说长辈都不相见的,事无巨细竟是只托付给了一个老管家代为处理与传话。
“吉利”二字,成了彼时最敷衍、却也最管用的借口。
大婚前夕长辈不得会面,是为了“吉利”,送嫁队伍只走水路不上岸,也是为了“吉利”。一桩本应喜气洋洋的婚事,在一个又一个“吉利”里,愈发敷衍诡谲地像是一桩买卖,甚至像是解决一件亟待抛售的廉价之物一般……
是不愿见还是不能见早已无从得知,但必然不是为了所谓的“吉利”二字。何况,慕容家既是上门提亲,又怎么可能连对方家中有无适龄公子都不清楚?显然慕容家最初的本意就是冲着知玄山一脉而来……元戈脸上再无半分散漫,睫毛轻轻覆下,遮住了眼底暗沉,半晌才问,“三叔公,我知你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若你真心想查不可能这些年仍然一无所知。你且同我透个底,慕容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纤尘不染的屋子,窗明几净,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桌上摊开的书页,泛黄的书页“哗啦啦”地掀过,依稀可见每一页都有字迹工整的批注。
那本书元戈很熟悉,那是湛炎枫的教案——虽然对方的课她也没听几回,但这本书却时常见他揣着,这都多少年了,没想到还在看。彼时她瞧不惯他表面温雅骨子里却又疏冷的模样,便处处与他作对,偷偷揣着一瓷瓶的墨意图去泼他当成宝贝的教案,偏偏从未如愿——如今想来,大抵是小孩子的心思都搁在脸上藏不住半点吧。
她的视线很明显地落在那里,湛炎枫亦回头看了眼,兴许是想起了什么,兀自牵起一抹几近温柔的笑意,只那笑意倏忽而逝,微微抿着嘴角的表情蓦地多了几分寒凉。他这才收回视线继续方才的话题,“慕容家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商。听说上一任慕容老家主……按着辈分你应该唤他一声太祖,出身草莽之间,幼年很是飘零,也是机缘巧合,拜了个师父学了门倒斗的手艺,这才有了最初的慕容。”
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元戈一怔,“倒斗?”那……那只豁口的破碗到底从何而来?!
“是,倒斗。”
淡薄的光线从开着的窗户里打下来,打在垂着眉眼略显疲态沧桑的湛炎枫身上,他摩挲着手中的空茶杯,轻声说着旁人的故事,“那位老爷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土里带出来的东西,加上一些故弄玄虚又或者荡气回肠的故事,纵然是普普通通的旧物都能身价百倍……何况,他是真的弄到了一些好东西并且靠此完成了发家的。”
“古旧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是值些银子的,慕容家尝到了甜头,哪里还舍得丢下这样几乎无本万利的买卖?”笑容讽刺,而言语轻缓,既有着令人心惊的凉薄,却又透着点与己无关的慈悲。他说,“直到现在,慕容家表面上是深居简出的富商,各行各业都有涉猎,药材、瓷器、字画、布料等等……实际上仍然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倒斗手艺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生意人嘛,谁又能真的干干净净呢?偏……偏到了如今这位慕容老家主,也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如何……”
湛炎枫看着目不转睛听得认真的元戈,顿了顿,才几近凉薄地吐出五个字来,“染了脏东西。”
说完,眼皮子撩了撩,一抹泛着点妖异的看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染上眼尾,他说,“许多年前就说快死了,只不知为何这拖拖拉拉了许多年竟然还活着。也好,总要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个老崽子小崽子一个个走在他前头才好……就让他这般不死不活地活着,倒也是不错,不算便宜了他。”
脏东西?
地里的东西,值钱的确是值钱的,但元戈也知道其中凶险并非是什么“无本万利”的,稍有不慎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事情,慕容能靠着这些发家,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何况,慕容家这么多年了没把老爷子治好,这“脏东西”只怕也难缠得很。
元戈兀自盘算着,半晌才又问道,“这位老家主染上这病,多久了?是我娘出嫁前还是出嫁之后,您可晓得?”
湛炎枫摇头,道不知,视线拂过少女若有所悟却并无半分怜悯的表情,微愣间反应过来,“你是觉得,当初找上元家,便是冲着知玄山来的?可……”可那时的知玄山还只是小有名气,酆青檀还没来,元戈也还没出生,令无数人垂涎的密室在那个时候还只是山间一抔不起眼的黄土罢了。
慕容家图什么呢?
莫不是慕容家还会那些个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未卜先知的本事自然是没有的,但一定是那个时候的知玄山已经拥有了令整个慕容家族都垂涎不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治疗怪病的秘籍?还是,这座山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