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过往,而是从最开放的问题开始: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你最近一段时间的总体感受,会是什么呢?”
阮平夏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轻声说:“……有点昏沉。”这不是这些天的感受,是她今天的,阮平夏觉得今天这种状态才是符合过往十几年里大部分的状态。
“昏沉……很好的描述。是身体上的疲惫感更多,还是心里面的一种……说不清的倦怠?”他顺着她的话,将问题细化,但依旧停留在感受层面。
阮平夏:“都有吧。”
“在这种‘昏沉’的感觉里,你会更希望一个人待着,还是渴望有一些值得信赖的陪伴?”王医生又抛出了一个选择。
阮平夏谨慎地回答:“……习惯了安静。”
来了吗?测试她的精神状态?阮平夏悄悄打起精神,绝对要保持正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演戏,好像能很快接受自己这种状态。
“安静能给人力量。不过,长期的安静有时也会让人对周围环境变得格外敏感。”王医生将话题引向感知,“比如,你会不会对光线、声音,或者周围人的一些细微举动,产生比以往更强烈的感受?”
这个问题轻轻擦过了阮平夏昨晚的遭遇,她垂下眼睑,好像在仔细思考回想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才说道,“……没太注意。”
实际上,自己这些天,确实总是下意识的去关注周围的动静,每个人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关系,以及环境。
阮平夏原本想不管咋样,全都否认,表明自己很好,精神也很好,但是某一刻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人可能是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
她不太确定自己劣质的表演会不会被一眼看穿。
就怕自己自作聪明了,过犹不及,不如该心虚心虚,这年头,谁没有一两件秘密,谁没有点心理问题,这应该才是合理的……吧。
王医生观察到她垂下眼眸的回避,并不点破,而是自然地过渡到更深层的认知领域。
他将她的个人可能体验,普遍化为一种“很多人都有”的现象,极大地降低了阮平夏的防备心和病耻感。
“我接触过很多长期静养的人,他们有时会分享一种奇妙的体验——在某个瞬间,会突然觉得眼前熟悉的环境有点‘陌生’,或者感觉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很奇怪。”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类似的、一闪而过的感觉?”
阮平夏的指尖微微一动。
这描述……太贴切了。
她不敢承认,只是含糊地摇了摇头。
在整个过程中,王医生更像一个积极的倾听者和共情者。
他不断用“我理解”、“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会”这样的话术来安抚她,企图让阮平夏感觉自己是安全的,被接纳的。
他通过阮平夏对“昏沉”、“安静”、“敏感”、“陌生感”这些中性词汇的反应、她的回避、她细微的肢体语言,以及那份在药物和疲惫下依旧维持着的小心谨慎的韧性,已经在内心的评估表上,勾勒出了他想要的轮廓。
他测量的是她精神的“地基”在承受压力时的细微形变,而非墙壁上具体的裂痕。
最后,王医生温和地总结:“平夏,谢谢你今天的分享。”
“这么多年身体没有击垮你的精神,你比你这同龄段的人更冷静和克制,本身就是一种很强的内在力量。请记住,适应新的环境和身体状态需要时间,允许自己慢慢来。”
离开这间检查室,阮平夏能感觉到王医生是个很温和、很专业的人。
然而,正是这种“无害”的印象,让她在回想整个对话时,感到一种更深邃的寒意——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精密的仪器中。
对方没有用任何锋利的工具解剖她,只是用一种她无法察觉的方式,测量着她的状态。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被测度了一遍。
这种无声的、温柔的测量,比任何审问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阮平夏不清楚自己的表演有没有过关,但是,总归她忧虑“自己有没有精神病”这件事,好像是没被察觉。
做完所有检查,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就在阮平夏和孙姐准备返回二号楼时,电梯门一打开,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是几个护工带着他们负责的病人。
阮平夏抬眼望过去,一瞬间,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她看到,那几名陌生护工的头顶,赫然悬浮着清晰无比的发光字体和状态条!和昨晚那个【阿尔瓦】一样!
一个叫【张猛】,绿条大约90%,蓝条80%;另一个叫【伊薇特】,绿条是满的,蓝条70%;
还有一个气质冷峻的男人,头顶是【祁凛】,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名字和那两条状态条都是血红色的,满格。
幻觉!又来了!
阮平夏第一时间就是望向前方的孙姐。
孙姐表现如常,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几名玩家护工也看到了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和阮平夏恐惧之下的故作镇定不同,这几个护工肉眼可见的神采奕奕起来。
【张猛】脸上的职业化微笑僵硬了零点几秒,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但他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迅速弯下腰。
用无比关切的语气对轮椅上那位不耐烦的中年男病人说:“布雷先生,我们马上就到检查室了,您再忍耐一下。”
他借着调整轮椅方向的动作,掩饰了自己最初的违规。
【伊薇特】的反应更明显些,她倒吸了一小口气,随即立刻用手掩住嘴,假借咳嗽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甜美的、毫无破绽的服务式微笑,轻轻搀住身边的老太太。
护工的行为守则里共用守则那一页第一条规则就是,禁止在公共场所盯着其他病患看,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一但被病人察觉到,就是直接扣san值。
san值低于5时,就会陷入精神混乱的状态。
阮平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不敢直视那几个头顶有东西的护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电梯。
从他们身旁路过时,她余光中注意到,那个疑似叫【祁凛】的护工也朝她这边快速扫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一下,然后他头上的其中一条状态条就出现了波动。
几人擦肩而过,他们进入电梯,而阮平夏和孙姐则是从电梯里出来,走向2号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