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猜测没错。这件事本质上是家事,不适合闹得满城风雨。处置玉漱已经足够震慑后宫,若再连王后都受罚,那就等于向天下宣告:高要的后院起火了。
这对一个新兴王朝来说,绝不是好事。
朝堂上,朝臣仍在观望;地方上,新政推行遇到阻力;北方匈奴虎视眈眈,这个时候,稳定压倒一切。越是稳定,国力恢复得越快,高要下一阶段的扩张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若真的处置吕雉,后果不堪设想。朝中那些本就对王后参政颇有微词的老臣,会趁机提出更多限制后宫的谏言;与吕家有姻亲或利益往来的官员会人人自危;甚至可能引发新一轮的派系斗争。
更重要的是,高要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吕雉。
他们相识于微末,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她曾在他一无所有时嫁给他,曾在他征战四方时管理后方,曾在他受伤时彻夜守候......这份情谊,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可也正是这份情谊,让她的所作所为更让人痛心。
高要生气的不只是吕雉强行推高麟上位——虽然这确实让他不快。他更失望的是,吕雉明明知道高麟的性格难堪大任,明明清楚大新王朝需要的是一个能承前启后的君主,却还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罔顾王朝的未来。
这就是私心。纯粹的、赤裸裸的私心。
而这种私心,出现在一个王后身上,出现在他曾经最信任的女人身上,尤其让人心寒。
不过,也只是心寒而已。愤怒过后,是深深的疲惫。高要坐在王座上,手指揉着眉心,许久没有动作。
玉漱的处罚已经到此为止。冷宫虽然残酷,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至于吕雉...
“不能再让她掌握那么多权力了。”高要低声自语。
吕雉现在手中掌握着商会的大部分管理权——这是高要起家的根本,也是新王朝财政的重要支柱。她通过商会,不仅能调动巨额资金,还能影响各地商业网络,甚至间接掌控部分物资流通。
以前高要觉得,将商会交给吕雉管理是信任的体现。她能力强,心思缜密,也确实将商会打理得井井有条。但现在看来,这份权力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产生不该有的念头,大到足以影响储君之争的平衡。
“得找个人接手商会。”高要思忖着。
这不是不信任家人,而是这次事件让他看清了一个事实: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亲情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勾心斗角,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为了那个位置互相算计。
这太累了。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女们悄无声息地点亮宫灯。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在高要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坐在那里,直到深夜。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高要早早起身,简单用了早膳后,便命人传召四个儿子:高麟、高哲、高宁、高群。
他没有叫其他孩子——那些孩子要么年龄尚幼,要么母亲出身较低,没有参与这次的风波。今天要谈的,是只关乎这四个儿子和他们母亲的事。
当四个少年先后步入偏殿时,高要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今天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头发随意束起,看起来不像君王,倒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但这随意的装扮,反而让几个孩子更加紧张。
高麟走在最前面。他是长子,今年十三岁,身材修长,面容清秀,有几分吕雉年轻时的影子。但此刻他低着头,不敢与父亲对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是他一紧张就会有的小动作。
跟在他身后的是高哲,玉漱的儿子,今年十一岁。他生得眉眼深邃,有几分胡人的轮廓,身材已经隐隐有了武将的魁梧。一个月前,他刚刚从西北战场归来,带着击败羌族部落的军功。但此刻,这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少年,同样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接着是高宁,一个妃子所生,今年十岁。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在兄弟中一直是个小透明的存在。这次被卷入储君之争,更多是因为他的舅舅在朝中有些势力,想要借机攀附。
最后进来的是高群,小月的儿子,今年九岁。他与其他三人不同,进来后虽然也低着头,但眼神会偶尔瞟向四周,似乎在观察殿内的陈设——这孩子从小就对各种器械、建筑感兴趣,常常自己捣鼓些小发明。
“都到了。”高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四个少年齐齐跪地:“儿臣参见父王。”
“起来吧,过来坐。”
高要指了指殿中铺着的几张坐席。他自己则从主位上起身,走到台阶旁,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这个随意的动作让四个孩子都愣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高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今天这里没有什么君王,也没有什么公子,就是父亲和儿子。来,都坐过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高要身边坐下。他们坐得拘谨,身体僵硬,显然还不适应与父亲如此亲近。
高要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些孩子,都是他的骨肉。他们刚出生时,他都曾抱在怀里,都曾期待他们健康成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成了“公子”,他成了“父王”,原本单纯的父子之情,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昨天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高要开门见山。
几个孩子身体一僵,谁也不敢先开口。
“玉淑被打入静思宫。”高要平静地说,“你们的母妃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这次的事情。今天叫你们来,不是要追究谁对谁错,也不是要责罚你们。我就是想问问——”
高麟的手指绞得更紧了。高哲的喉结动了动。高宁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只有高群,虽然也紧张,但眼神中除了紧张,还有一丝别的东西——像是困惑,又像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