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却笑着挥手打断他，甚至亲自给顾亭舟也斟了满满一杯：“亭舟也喝！管它作甚？今日只谈风月，莫理外务！”
酒香、暖意、窗外的飞雪，以及主位上那个似乎“放下一切”的六皇女，构成一种奇异而微醺的氛围。
渐渐地，云初的眼眸似乎更加迷离，动作间带上了平时绝不会有的、一丝轻佻的妩媚。
夜色渐深，不知何时，云初竟独自踱步到了室外的观雪台上。
细密的雪花轻柔地落在她未着大氅的肩头和发间，瞬间便被体温和酒意融化。
“殿下！”
“外面太冷了！”
几人惊呼，急忙跟了出去。
云初却恍若未闻，她抽出腰间从不离身的佩剑。
那把剑平日里仿佛只是装饰，此刻在清冷的雪夜月光下，却流淌出刺骨的寒芒。
她低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沉醉的爱抚，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孤寂。
“好雪……好剑……”她低声呢喃，声音被寒风卷走几分，却又清晰地送入随后跟来的四人耳中。
下一刻，毫无预兆地，那抹迷离倏然褪去！
只见原本身形略显摇晃的云初，身形骤然一挺！
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不再是慵懒的酒客，不再是戴着多重面具的皇女——那瞬间爆发出的凛冽、孤傲与逼人的锋芒，几乎刺穿雪夜！
她动了！
剑光陡然在纷飞的雪花中炸开！
剑招并不繁复华丽，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羚羊挂角般的写意，更蕴含着无匹的力与速！
每一剑刺出，都撕裂冰冷的空气，发出清晰的锐啸。
轻盈如柳絮的身影穿梭于落雪之间，腾挪闪跃，快得留下道道残影。
洁白的雪花被剑气激得打着旋儿飞舞，宛如以她为中心盘旋而起的雪龙卷。
醉与醒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了。
她是醉了，所以忘却了身份伪装，忘却了政治算计，只剩下骨子里对力量的本能追求和对天地间这份静谧苍茫的感悟。
她亦是醒的，那醉意并未影响她一招一式精准完美的发力与衔接，反而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让她将剑意与这方风雪世界融为一体，展现出一种震撼灵魂的“真”！
“飒——！”剑锋划破长空，卷起千堆雪！
沈霁的心脏在那一刹那被狠狠攫住，忘记了跳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雪中惊鸿般的绝影。
这一幕，与围场时那冰冷强大的守护截然不同！
此刻的她，孤傲、清绝，仿佛要挣脱一切枷锁，乘风而去！
那不再是出于“任务”的守护者，而是一个将生命与自由都倾注于剑舞中的灵魂！
那飞扬的青丝、凌厉的剑光、融入风雪却格格不入的孤高……深深撞入他眼底。
前世所有的恨意构筑的冰墙在无声的巨响中剧烈摇晃，碎屑漫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带着疼痛的悸动与难以言喻的仰慕——原来真实的她，竟是这样！
白墨的瞳孔骤然紧缩！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心脏！
他自以为冷眼观世，能看透一切伪装，却在此刻被这“醉酒后”的本真剑舞惊得心神剧震！
这远超技巧层面的力量，这融合了天地灵韵的剑意，这毫无伪饰、肆意挥洒的灵魂印记……是他毕生追求“神韵”的终极体现！
那冷硬如磐石的心弦，被这惊世一剑狠狠拨动，发出嗡鸣，碎裂开不可愈合的缝隙。
探究变成了痴迷，审视化作了渴望靠近！
这强大而真实的她，像雪地里的火焰，灼得他心头发烫，只想更深地了解、靠近这光芒的核心！
柳如风只觉得背脊窜起一股寒气！
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无法掩饰的震撼和一丝……自惭形秽的恐慌！
看着那几乎与风雪同化的身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无匹的生命力场，他脑中关于她的各种阴谋揣测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这般人物，玩弄心计？
伪装荒唐？
或许曾有，但此刻这由内而外迸发出的强大气场，何需伪装任何人？！
自己那些刻意的逢迎、卑微的嫉妒、扭曲的效忠，在她这道横贯长夜的剑光面前，渺小得可怜！
那嫉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惶恐和一种无法抑制的、被强者的强大所折服的战栗取代，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自己与她的云泥之别。
顾亭舟早已忘了账目，忘了身份，张着嘴，一脸呆滞！
他只觉得胸口中仿佛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奔腾！那剑光映雪，矫若游龙的身影，是如此的……耀眼！
是如此的……强大！
那是他效忠的主君，更是此刻在他心中烙印下不可磨灭印记的英雄！
之前的忠诚更多是职责与报答，而此刻，一种更纯粹、更热烈的，名为“倾慕”乃至“崇拜”的情感，如同地底奔涌的温泉，冲破了他那颗只装着实用主义的心壳，汹涌而出！
他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感到一种身为她臣属的自豪。
一套剑式如星河倒泻，奔腾不息，直至尾声。
云初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带着酒后的微醺和剧烈运动后的力竭，最后一个收势挽起的剑花，虽依旧精妙，身形却明显踉跄了一下。
“小心！”四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沈霁离得最近，动作最快！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想也未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让踉跄的云初恰好稳稳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温软的身体带着冰雪的气息撞入怀中，那重量真实而清晰。
沈霁僵住了，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垂眸看着怀中闭目喘息、双颊酡红的人儿，近到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项。
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击碎了他最后的心防，恨意被彻底淹没，只剩一片空白又满盈的柔软，只想永远这样护着她。
顾亭舟和柳如风的手也在同一时间伸出，却慢了半拍，悬在空中。
顾亭舟眼中焦急与倾慕交织，看着沈霁怀里的场景，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丝未捷先衰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