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死一个村民,就是连死几个对于和知府来说都算不得大事。这年头江湖武夫、绿林匪贼和江洋大盗多如牛毛,运气不好碰上,被杀死还称得上好事,至少没遭折磨不是?
至于受水患的灾民,呵呵,更算不上稀奇,自古以来天灾人祸哪有不死人的?
可如果牵涉赈灾这等关乎自己项上人头的事件,那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此话怎讲?如何关乎赈灾啊?”和知府满腹怒气瞬间消解,沉下脸好奇问。
胥吏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转头瞥了眼身旁衙役。和知府心领神会,连忙挥挥手吩咐:“去把刘通判请过来。”
“小的告退。”衙役什么都不知道,本就生怕牵连进去。听到让他走,自然如蒙大赦般长出一大口气,迅速告退离开。
安静等到刘通判进门,关上值房大门,和知府方才迫不及待问道:“说说吧,你凭什么以为跟赈灾有关。”
路上听衙役讲述了大概,刘通判同样有些疑惑,附和问道:“李家村可是发生过其他?不必惧怕,详细说来就是。”
“二位大人,李家村近日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小的之所以怀疑与赈灾有关,是因为此事发生的时间过于蹊跷,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在第三批赈灾粮食送达几日之后死了人,是否有些凑巧?”胥吏放缓语速,娓娓道来。
“嗯!”和知府跟刘通判交换眼神,原先只觉得小事一桩,如今细琢磨,竟然还真有丝不对劲。
“继续讲。”刘通判沉下脸色命令道。
略微迟疑组织语言,胥吏接着说:“二位大人,小的怀疑是有心之人假借狐狸寻仇,意图对赈灾粮食不轨。”
死个人虽然不大,但也要担责,胥吏人微言轻,又无背景靠山,当然往大处说,以便撇清关系。
“呵呵呵。”一个村的赈灾粮食,能惹出多大乱子?和知府清楚他的小心思,也不多计较,只是轻声笑笑。
平静道:“接着说。”
“小人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心里不安宁,总感觉还会有人死于非命,所以……”胥吏低下头看向脚尖,委婉提醒道。
“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记住,要妥善安抚村民,不可再言怪力乱神!因为一个村民失足掉进井里溺死,就弄得县城乃至州府人心惶惶,像什么样子?让朝廷知道会怎么看?”
“江南又不是没地方安葬个把人!”和知府别过脸,不耐烦地教训道。
话毕他挥挥手,直接干脆驱赶。胥吏见知府都不怎么重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言,连忙行礼告退。
“老和,我们是不是草率了点?”刘通判关上门,拉开椅子坐下,皱眉问道。
和知府抬手严肃道:“老刘,那是做给下面人看的,我们怎么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关乎赈灾,再小也是大事!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原来如此。”刘通判点点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越是重大的事越要做到减少知情人。
想了想,刘通判面露认真,轻声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会多派人手看管官仓,以防真的有人心怀不轨,你也得给赵大人去封信、给庐州知府去封信,好歹让他们了解了解经过、细节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要说这件事算不算蹊跷,我还真不觉得。”和知府面露犹豫,摇头道。
“要不然派个仵作过去验验尸?”刘通判问。
“好,听你的。”和知府欣然应允。
随后补充:“再多派两个胥吏,一来看劳粮食,二来也好监视监视,万一果真有人心怀不轨,我们好有时间拿对策。”
“周全!”刘通判微笑夸赞,又提醒了一句:“再给其他受灾州府去封信问问情况?要是都没遇上这等事情,那就是意外了。”
“好,我这就写信。”
“我替你研磨。”
……
观海楼,海州城内最负盛名、最奢华、最繁荣的酒楼,没有之一。坐落于海河交汇,上下共有三层,站在最顶层,只需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河水流淌,船只如梭,海浪起伏,雾色融融,偶有绛霓垂天蜃楼漂浮,美景与美食交融,别具风味。
今夜恰好天上无云,月华似练,一向人来人往的观海楼却似熄了火,刚过亥时就陷入了寂静,除了顶楼还有些许声音外,其他地方针落可闻。
如此情况正是赵就一手造成。
其实倒也不能全怪他,本来琢磨着只包下最顶层用来宴请陈公公,私密的同时又不算招摇,既方便二人谈话,也不会落人口实,没想到掌柜一开口就要价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什么概念?自己杀个同境界武夫一般也就二千两!一顿饭比一条命都贵!
面对如此不合理的定价,赵就当然不会惯着,果断掏出腰牌打算给掌柜来点锦衣卫恶习。好巧不巧失误拿错了,从三品的“锦衣卫佥事”没拿出来,掏出来个白玉镶金的御赐钦差。
掌柜看清腰牌上面的字后,当时吓得屁滚尿流,差点没跪下来磕几个。
再然后嘛,就成这样了:三层全部清空,只招待赵就这一桌……
最顶层天字号房间里,赵就、朱雀、白虎和陈公公四人觥筹交错,嬉笑声不断传出,气氛热闹。
将杯里酒水饮尽,赵就见吃吃喝喝差不多了,索性直接进入主题。一边给陈公公倒上酒一边笑呵呵打趣:“陈公公,以后在京城,你可得多多照拂啊!”
“哎哟哟!”陈公公急忙摆手,脸上露出拒绝的意味,委婉说:“赵大人,咱家只是个小小的司礼监秉笔,论官阶你我可半斤八两,可不敢谈照拂二字。再说了,有陆指挥使陆大人在,轮也轮不到我呀!”
赵就按住他的手,哈哈一笑,“陈公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说着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往下掉”的动作,顺带意有所指地挑挑眉。
“嗐!”陈公公立即了悟其中意思,微笑着拍拍赵就手背,语气中带着悻悻然开口笑道:“赵大人你可差点吓死咱家了!如果仅仅如此,那好说,别的咱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提前知会点消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还希望赵大人谅解,毕竟有的话能说,有的话那是提都不能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