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一大通话说完,元琢鼻子里长长呼出大道浊气,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喉咙打颤冒烟。随意挥挥手丢个眼色,冯公公立马领悟内里意思,快步跑出去沏茶。
待不热不凉正正好好合适的香茗送来,元琢连续饮下几口滋润,继续开口询问道:“诸位爱卿若无陈奏送上来,就都下去吧,朕乏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李阁老暂且留一留,朕有话问你。”
“是。”李授刚想站起来离开,话音入耳马上坐了下来。
其余五人则齐齐屈身行礼,恭敬道了声“微臣告退”之后依序朝清玄宫外走去。
品茶静候屋内重新陷入安静,五人脚步声远去,元琢这才放下茶杯眼光灼灼望向李授,别有深意问:“《孟子》中曾有言:独乐乐不如;可孔圣人却表示:君子不党。李阁老饱读诗书,不知对二者有何独到见解啊?”
嗯?!李授眉头不自觉皱起。要知道此时正值深夜,虽不清楚具体几更天,但肯定不着就是了。这时候皇上叫住自己问这种问题,绝非探讨文学那么简单,必然暗含其他意思!
可具体有何深意呢?是警告自己不要仗着内阁首辅的身份结党营私?又或者是让自己清理朝堂里结党营私的官员?
不不不,应该都不是!自己当上内阁首辅才多长时间?连一年都没到。就是有结党营私的心,也没有实施的时间啊!至于清理结党营私的官员,那更加是无稽之谈,原因很简单:让内阁首辅去彻查其他官员,岂不等于送狼入羊窝?
思来想去,李授实在琢磨不明白。
只好从文学的角度着手回答:“孟子所言乃治国之道,孔圣人的话则是修身之法,二者想表达的意思不同。以臣拙见,皆蕴含至理,无高低分别。”
“好、好、好!”元琢面露微笑,拍着手连叫三声好字,脸上表情平静如水,使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而李授则心思下沉,面露愁容。都不用抬眸观察脸色,光听那三个“好”字就已经明白:压根没回答到皇上想听的地方。
没等他想出办法补救,端坐书案后的元琢又出言问道:“道家有言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阁老升迁内阁首辅,族人朋友等就没有想法?”
身为内阁首辅,要是连这句意思异常直白浅显的话都理解不透,那可以马上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仅仅思索一二息,李授便微微抬起头颅,温声笑道:“在其位,谋其政,好高骛远者,最终只能竹篮打水。臣非高深,但也知道这个道理,故而不敢随意越半步雷池。”
“呵呵呵。”元琢见其总算上了道,点点头笑出声音。
干脆不再藏着掖着,直入主题问道:“李阁老觉得礼部侍郎周之良如何?是否当得上大用?”
大用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入阁嘛!李授能琢磨出其中深层含义,可、可偏偏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一来自己跟周之良同门,回答“是”吧,有任人唯亲之嫌;回答“不是”吧,以后怎么见面?同门师兄弟都没得做。
二来,自太宗皇帝设立内阁以来,百余年间入阁之人几乎都是一部尚书或其他部属的相同官阶。周之良仅仅是个礼部的侍郎,不合规矩啊!
如果自己破格推荐,那六部其他的侍郎怎么看?人家又不是没有长官在内阁!
如此一来其他阁员推荐侍郎,甚至参详、从知、员外郎进入内阁,自己还能有任何意见么?不能!不仅不能,还得大力推崇,不然可就前后矛盾咯!
一根筋两头堵,左右皆为难,前后都无路。李授垂下眼眸,内心暗自长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臣不是礼部堂官,并不知周侍郎能力几何。”
“你倒是撇得干净……”元琢抱手于胸前,笑呵呵调侃。
李授无言以对,只觉得心里苦涩。他也不想二三推做四六,但各方各项都不符合规矩,他李授能怎么办?
如果二话不说直接同意推举,他以后的工作内容就不再是拟票,而是专心应对御史及百官如同雪花般飘来的弹劾了。
虽然那些个弹劾最后还是会流入内阁,流入自己手上,是否留中退还全看自己心情。但实话实说,他李授要脸,完全顶不住每天一进内阁值房,迎面而来的奏折里全都是批评和问责。
难为情啊!
察觉到他表情有变化,元琢扯起嘴角笑了笑,摆摆手安慰:“朕就是问问,那等难事不会交由你去办的,无需太过担忧。”
“谢皇上体谅!”李授紧贴凳子边滑落在地,顺势跪倒,情真意切道谢。
倒也不是不知道皇上有召自己师弟入阁的意思,相反他清楚的很。但这种事情由谁来做是关键,自己万万不合适!
除此之外他李授半点意见都没有,甚至非常支持!谁愿意孤军奋战?就是没办法!只能孤军奋战!
自己的苦自己知道啊!
现在的内阁,虽然自己身居首辅,位置最高,但如果从实际出发,还真就过得不算顺心:其余三个阁员,资历老的跟他拼资历,资历不够的干脆不鸟他。
说得严重点,就是个光杆将军!
看着好看而已,没什么实用价值。
当然,不是他李授不想改变,而是没法改变。次辅徐之孚,军旅出身同时兼任着兵部尚书,自己只读过几本兵书,论起实战来根本就是门外汉,所以涉及军务的事情人家不跟自己商量那是既合情又合理,半点毛病挑不出。
而夏尚嘛,年纪又大、资历又老,关键还是吏部尚书。要知道吏部掌管京察,历来被尊称为“天官”,各州府官员但凡进京办事都得去吏部走动走动。消息来源广阔,手里攥着实权,谁当首辅都得给几分面子。
至于最后一人杨明,的确既无资历又无太大权柄,但人家自开始当官到入阁为止都在工部,根深蒂固。最关键的是,工部所要办之事一大半都打着“皇上”的名义,自己想说“不”之前得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反观自己兼任的户部尚书,呵呵呵,名义上掌管国库,实际就是个账房先生,除去记账,其他的全做不了主!
如此一来二去,此消彼长下“首辅”二字可不就只剩说起来好听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