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新建的皇宫正殿——归元殿,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做着最后的妆点。
殿内,金漆立柱,雕梁画栋,巨大的“归元”二字匾额高悬于御座之上,气势磅礴。
百官的朝服、大典的礼器、祭天的香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然而,在这片庄严喜庆的气氛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正在涌动。
议事偏殿内,灯火通明。
“陛下,耶律兀鲁撤兵是阳谋,暗中调遣五百精锐,不知所踪,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戴宗神色凝重,他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第一次在茫茫雪原上失去了目标,“此人虽年轻,却有孤狼之性,一旦让他潜入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以李昭为首的一众新附儒生面露忧色。
李昭拱手道:“陛下,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此前用怀柔之策,已显仁至义尽。如今耶律兀鲁不知好歹,当以雷霆之势剿灭,方能震慑宵小,以正国威。登基大典在即,绝不容有失!”
他代表了天下士人的普遍看法:对付这些草原部族,就该用绝对的武力碾碎他们的骄傲,而不是跟他们“做朋友”。
刘甸端坐于主位,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古朴的玉佩,那是他穿越而来时身上唯一的物品。
他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古井无波。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殿外角落一个沉默的身影上——女真黑水部的新任族长,完颜烈。
完颜烈是主动前来“观礼”的。
他就像一头蛰伏的黑豹,冷峻寡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甸势力中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这位新主人的成色。
耶律兀鲁的异动,对他而言,正是一次绝佳的试探机会。
刘甸忽然笑了。
“诸位稍安勿躁。”他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耶律兀鲁会来的。他不是来搞破坏,而是来求一个答案。”
“答案?”李昭不解。
“一个能让他,也让草原上所有桀骜不驯的灵魂,心服口服的答案。”刘甸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了蓟城的位置,“传令下去,大典照常举行。城门大开,不必盘查,朕就在这里,等他来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简直是拿国之大典,君之性命在豪赌!
归元元年,正月初一,天光乍破。
蓟城之内,万民空巷。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向皇宫前的广场,他们穿着新衣,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期待。
在共济塾读书的孩子们,被安排在最前列,他们挥舞着小小的旗帜,清脆的笑声汇成欢乐的海洋。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
刘甸身着十二章纹的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在赵云、高宠等一众将领的护卫下,一步步踏上通往归元殿的九十九级白玉阶。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之上。
就在他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接受百官朝拜,昭告天下,登基为帝的瞬间——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颤。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广场边缘的宁静!
五百名身披重甲、背负弯刀的契丹精锐骑兵,呈一个完美的锥形阵,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冲入了广场。
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平民,却精准地在人群中冲开一条通路,直抵白玉阶下。
为首的,正是耶律兀鲁。
他一身风霜,眼神如刀,浑身散发着野性的压迫感。
他翻身下马,手中提着那柄曾插入地面的弯刀,一步一步,独自向着台阶上的刘甸走去。
“陛下!”高宠怒喝一声,就要上前。
“退下。”刘甸头也未回,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即将决定时代走向的男人身上。
耶律兀鲁一直走到刘甸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草原少帅的呼吸带着白色的寒气,他死死盯着刘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们说,你是天命所归。他们说,你是汉家真龙。我契丹的勇士,只信奉强者!你凭什么称帝?凭那些小孩子念的歌谣?还是凭碗底的几个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人群中,完颜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正是他想问的。
李昭等儒生更是面色煞白,这是对皇权最直接、最原始的挑衅!
刘甸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倔强的脸,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你问得很好。”他说道,“朕今日称帝,不凭歌谣,不凭文字,也不凭这百万军民的拥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响彻云霄:
“朕凭的,是先帝遗诏!”
此言一出,李昭等人精神一振!果然!乃是正统!
耶律兀鲁却发出一声嗤笑:“遗诏?谁知真假!汉人的皇帝,软弱无能,只会躲在宫里,他的遗诏,能比我手中的刀更真吗?”
他猛地将弯刀插在脚下的白玉石板上,刀锋嗡鸣,杀气四溢。
“好一个‘带刀来称帝’。”刘甸心中暗道,脸上笑意更浓,“你说得对,口说无凭。戴宗!”
“臣在!”戴宗立刻从队列中走出,双手捧着一个密封的紫檀木盒。
刘甸亲自接过木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里面,是一卷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竹简,散发着淡淡的岁月气息。
他缓缓展开竹简。
“李昭,你来为我这位草原上的朋友,为天下万民,宣读这份先帝遗书。”
“臣,遵旨!”
李昭激动得浑身颤抖,这可是证明新朝法统的无上荣耀!
他恭敬地接过竹简,迫不及待地低头看去。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错愕与茫然。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陛下……这上面写的是……”
他结结巴巴,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周围的几位大儒也好奇地凑过头去,随即,他们发出了和李昭一模一样的惊呼。
只见那古老的竹简上,没有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篆、隶、楷书,而是一排排鬼画符般的奇怪符号,仿佛是某种失传已久的上古密码。
“baba duibuqi,erzi buneng zai nin shenbian jinxiao le……”
耶律兀鲁见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遗诏?一群汉人大学士都看不懂的鬼画符!刘甸,你还有什么话说!”
完颜烈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
就在这满场质疑、嘲讽达到顶点的时刻,刘甸却云淡风轻地从呆若木鸡的李昭手中,取回了那卷竹简。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耶律兀鲁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错了。这不是鬼画符,这是我刘氏皇族父子之间,代代单传的密文,名为‘拼音’。天下,只有我一人能解。”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深沉而带着追忆的语气,缓缓“念”出了竹简上的内容:
“‘父皇对不起,儿子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了。’……‘朕知,天下已病入膏肓,非雷霆手段不能救。朕将你藏于民间,是为汉室留一线生机。’……‘甸儿,若见此诏,即为朕命你之时。’……‘重整山河,善待万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亦皆为朕之子民,不分彼此。’”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将一个父亲的悔恨、一个帝王的嘱托、一个垂暮老人对未来的殷切希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句“不分彼此”,更是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耶律兀鲁和完颜烈的心头!
全场鸦雀无声。
李昭等儒生先是震惊,继而恍然大悟,最后化为狂热的崇拜!
天啊!
密文!
皇室父子间的单传密文!
这是何等的神圣!
何等的正统!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证明!
耶律兀鲁彻底懵了。
他带刀而来,准备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来检验刘甸的成色。
可对方却拿出了一件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显得无比神圣、无法辩驳的“神器”。
你带刀来质疑我的皇位?可笑,你连我爹用拼音写的遗书都看不懂!
这一刻,刘甸在他眼中的形象,与村塾里孩童画上那个笑容可掬、站在云端之上的“皇帝爷爷”,彻底重合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武力,凌驾于血统之上的,名为“文明”的绝对权威。
终于,耶律兀鲁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他缓缓地单膝跪地,将头颅深深低下,用生涩却无比郑重的汉话说道:
“契丹,青牛部,耶律兀鲁……参见,皇帝陛下!”
紧接着,他身后那五百名精锐骑兵,齐刷刷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山呼海啸:
“参见皇帝陛下!”
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完颜烈,瞳孔剧烈收缩。
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对着身边的亲信低声说了一句:“回营。备上一份厚礼,我们……朝贺新君。”
刘甸看着跪在脚下的耶律兀鲁,微微颔首。
他转身,面向归元殿,面向天下苍生,振臂高呼。
“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广场上,万民俯首,声浪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子们的欢呼声,尤其清亮,他们用刚刚学会的文字,在心中呐喊着——
皇帝爷爷,登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