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出了丞相府，往汉中城内奔去，大概是他这一身疲惫需要去某条暗街上舒散消遣。
当然这位精明的长史并不是痴迷于纸醉金迷，他只是需要这样的氛围让自己更加清醒，更好的去布局事务。
蒋琬送杨仪折身回来，看到诸葛丞相已经收拾好地图，正站在沙盘前沉思，从他的身形来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丞相，还在为伯约的事情感到担心吗？”蒋琬收拾了茶碗，换上新的泉水。
诸葛丞相慢慢的转过身，目光落在窗边的一只陶埙上，那是他让人从梅园捡回来的。
“街亭一战失去马谡，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好在收了伯约，其才学见识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他能为我大汉所用，完全是出于无奈之举，现在一家老小被郭淮控制起来，我怕他会赴元直的前尘。“诸葛丞相说着回到桌案前，看着蒋琬摆弄那些茶碗。
“郭淮从雍凉被调往长安，在长安失了势又被遣往军中，据说姜维一家就是在他被遣往军中的时候秘密让人控制起来了，下官猜测，那个时候的郭淮是想掌握与蜀中对话的主动权，因此才拿住姜维的家人以做把柄；但现在他重新被曹真启用，只怕他未必愿跟我们在保持联络。”蒋琬分析道。
“这也正是伯约担心的地方，九月底的时候，伯约就想去雍凉地区活动，我知道他的心思在城内的家人，但我更怕他走上失足之途，因此没有同意；那时候我让董允派了一支小队往天水去赎人，但去的人回信说天水姜家已经家徒四壁，老母亲双腿被打断，妻子女儿曾被当街凌辱，其余近亲均被牵连，他们连着找了几天只找到一些不相干的人就先撤回来了；后来再派人去，说是连那老母亲和其余人等都被郭淮找人看管起来了；郭淮知道我欣赏伯约，大概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想以此来威胁姜维。”诸葛丞相说道。
蒋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原来汉中除了外务属，还有汉中府也在执行外勤工作。丞相为什么就不能明说呢，万一两支队伍在对岸碰了面，引出误会怎么办。可这些明显不是他蒋琬该追究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北上，丞相没有让伯约随军出行，怕的就是引起郭淮的重视？”
诸葛丞相点点头。“一来姜维是降将，新来不久信任不足，二来若给他职务大了有风险，给他职务小了又不足以重视，因此才把他闲置在这里。”
“怪不得下官刚进院子，就听他们说早上因为有天水陶埙之声差点闹出来误会，想必这陶埙就是伯约仓皇逃离之际遗弃的吧。”蒋琬不经意的抬起头，那陶埙已经不知何时被丞拿到桌案上了。
“天水的土质湿柔，故而能烧出来声音哀婉的陶埙，据说曹魏兵马都督司马懿也喜欢这种陶埙。“
“司马仲达，他不是在宛城吗？”蒋琬随口反问了一句，给诸葛丞相斟出来一杯茶。
“他是在宛城，但他的部将郝昭和邓艾还有他家两个公子都已经到了长安，郝昭能来给曹真守陈仓，这里边能没有司马仲达的事情乎？”诸葛丞相浅浅的说道。
“下官也注意到这件事了，但长安传回来的消息，司马家折了一位公子，另外两位似乎也不堪重用，甚至多次被打入地牢，倒是~倒是汉水之约的时候，司马师给杨长史送了一件礼物。”蒋琬小声的说道。
“这便是玄妙所在了，司马家三公子进长安就像是小国把公子送进大国去当人质，有了人质在双方都能落个安心，可这就闹惨了关中一众大员，他们知道仲达不会乖乖就范，也对曹氏宗亲没什么信心，熙熙攘攘的你来我往，可不嘈杂难受么！“
“丞相说的是郭淮！可从信息来看，目前关中之争似乎是夏侯家在和曹真使劲……”
“然也然也，夏侯家在关中的气运已经随着驸马爷撤回长安尽数消耗了，如今的夏侯家只是曹真抛出来的一个幌子，他要借夏侯家的手彻底瓦解掉盘踞在长安的旧势力，但就像前边说的，他也担心司马仲达这个托孤大臣，因此在动手之前他想尽量把旧势力拉拢在自己手中，这样才不至于被有心之人乘虚而入；你现在看到的孙礼、曹爽这些，真到了关键时刻，曹真随时都会放弃，因为他们之于长安来说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听丞相一席话，下官犹如醍醐灌顶，之前好些不解的地方如今也畅然疏通了，看来这个曹魏大司马不像是流言般不可顾全大局，反而比着曹休更有振兴家族的底气。”蒋琬不由的对丞相投去钦佩的目光，很多时候跟诸葛丞相商量事情，他都会恍惚外务属存在的意义，因为不管是外务属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丞相几乎全部了然于心，而且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
就像夏侯晚这件事，他一直认为曹真的对手就是夏侯晚，可他没想到在丞相的眼中，夏侯晚也只是曹真的一枚棋子。
“因此，司马师着急结交杨长史，是在为以后仲达入主关中做准备？”蒋琬问道。
“司马懿其人，能贯穿曹魏政权三代，靠的就是一个字等，不主动就不会犯错，但如果有人联络他也不会拒绝，就拿汉水之约来说，至少应该是孙礼、郭淮这种级别的带队，可明显是孙礼把这个机会给了司马师，这背后孙礼做了多少动作……”诸葛丞相摇着蒲扇。
“丞相的意思是孙礼已经倒戈了？可他是曹真……”蒋琬不解的问。
“越是身边之人，哀漠之心反而愈发强劲，不然~不然马谡之死也不会让本相如此伤心！”诸葛丞相说着看向窗外，其实他想说的不是马谡，对比身边之人这句话，他更想说的是图谋巴州的李严！三军北伐之际，同为托孤之臣的李严竟然试图复辟巴州作为私地，这个消息着实令丞相心寒。
蒋琬似乎听懂了这句弦外之音，于是片刻的沉默之后把话题继续拉回姜维，“因此现在的郭淮还在观望，如果没有孙礼出手他就会彻底臣服曹真，如果孙礼在暗地游说其他世家，那郭淮就也会背离曹真……在这个信心动摇的时候，些许条件或许可以打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