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童男乳要趁热喝,老举人枯瘦的手指捏着唐九手腕,像鸡爪一样硌人。
“疼才好,”那男人闻着铜盆里的奶气,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疼是精血在走。”
唐九盯着对方头顶稀疏的白发,突然想起学堂里先生的胡子,也是这样白,却比眼前的人干净一万倍。
冬天来的时候,幼安馆的砖墙渗着寒气。唐九的棉裤早磨出了洞,膝盖冻得发紫,撒尿时竟看见血丝混着冰碴。
张大富让下人扔来一床长了霉斑的棉被,里面爬满虱子,却抵不过窗外的西北风。
张四的咳嗽声越来越轻,某夜突然哼起了歌谣,那调子他听过,是村里娶亲时吹的喜乐。
天亮时,唐九看见张四的胸口结着奶痂,像两块冻硬的黑饼,眼睛还睁着,眼角挂着冰珠。
后院废井边的木牌又添了新名字,张四催奶至死,孙七失血而亡……
三年里,唐九被逼着吞活蚂蚁泡的酒,喝刚剥了皮的穿山甲磨的粉,最可怕的是胎盘汤,腥得让人呕,却必须一口口灌下去,因为张大富说:“补好了才能多下奶。”
唐九胸口的硬块越长越大,像塞了两块烧红的铁,每呼吸一次都扯着疼。
有天实在熬不住了,跪在张大富脚边磕头求歇一天,额头磕出血来,换来的却是鞋尖踹在肚子上:
“牛歇了,奶就没了!”
某个月圆之夜,唐九被拖进老举人的厢房,中途路过天井,看见月亮又大又圆,像极了村口的磨盘。
磨盘能把麦粒磨成粉,而他正在被磨成渣。唐九忽然希望自己能变成张四那样,胸口结着冰碴,眼睛睁着看月亮,再也不用被人挤出血奶。
“等攒够了赎身钱,就能回家了。”
唐九骗自己,可木牌上的名字越来越多,赎身钱却像井里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
每当疼得要昏过去,唐九就数房梁上的木纹,数到第一百零八条时,听见张大富在门外笑:“这小子的奶越来越稠了,该涨涨价……”
“爹~”一道脆声声的童音响起。
张大富忙转过头去,油腻腻的脸上堆满慈爱的笑,“知礼怎么醒啦?快让爹抱抱。”
张大富盲溜子一个,却爱装文化人,年近四十娶了个知书达礼的姑娘,老来得子有了这么个儿子,疼到心尖上。
次日,五岁的张知礼晃着丝绸小马褂上的金线穗子,蹲在柴房门口看蚂蚁搬家。
他怀里抱着镶珍珠的拨浪鼓,每晃一下就有细碎金光落在唐九蜷曲的脚边。
唐九正用碎碗片刮着胸口上溃烂的脓痂,听见响动后迅速把破布往伤口上一盖,指缝间仍渗出暗红血水。
“你在玩什么呀?”张知礼的鼻尖冻得通红,“我屋里有鎏金走马灯,比你这个好玩多啦!”
唐九垂着眼皮不说话,他闻得见对方身上的乳香,那是用新鲜羊奶混着玫瑰花瓣泡出来的,和自己被迫喝下的催奶药一个味道,却甜得发腥。
“给你!”张知礼忽然往他怀里塞了块芝麻糖,“厨子新做的,可甜啦!”
糖块滚落在唐九大腿的脓疮上,他疼得浑身一颤,却听见张知礼咯咯笑起来:“你的衣服怎么破破烂烂的?像我家那只瘸腿的老黄狗!”
唐九将糖块握在手心,盯着对方腰间挂着的长命锁,那是张大富花一百两银子从扬州请来的匠人打的,锁面上“长命百岁”四个字比幼安馆所有孩子的命都值钱。
良久,唐九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畜生……我是个人。”
张知礼歪着脑袋看他,拨浪鼓在手里转得飞快:“人为什么要睡柴房呀?我屋里有软和的床铺,还有会讲故事的嬷嬷呢!”
“因为你爹要我下奶。”唐九突然恶作剧般掀开破布,露出胸口紫黑的肿块,“你看,就像母牛挤奶那样。”
“啊——!”
张知礼果然吓得往后一仰,拨浪鼓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你骗人!牛才会下奶,你又没有角!”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唐九松开手,糖块已经被体温焐化,黏在掌心像块烂泥,“你爹卖的不是奶,是我们的骨头血。”
张知礼捡起拨浪鼓,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骨头血是什么呀?能吃吗?”
“你就知道吃,和个傻子一样。”唐九叹气,“以后别问我这些蠢问题。”
他躺倒在稻草垛上喘息,觉得胸口又胀又难受,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吐出几口血水。血水带着浓郁的膻腥味。
唐九无力的趴在地上,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喂,你要死啦?”
唐九摇头,不是,他现在很清醒。
“那你怎么吐血了?”
“……因为你是个蠢货。”
“哦,”张知礼似懂非懂,“原来你不是要死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就不能陪我玩啦。”
唐九疲惫的闭上眼睛。
“喂,喂,你不要睡懒觉,我给你吃糖,”张知礼将糖块塞到唐九嘴里,又把自己的肉嘟嘟的脸贴到他耳朵旁边。
“你饿不饿,渴不渴?我的屋子里有好吃的,我给你端去好不好?”
唐九不吭声,他真的不想理会这个傻瓜。但张知礼却很喜欢找唐九玩,一来二去渐渐熟络起来。
冬日唐九身上长冻疮,结痂后像爬满黑紫色的蜈蚣,他指着那些痂壳对张知礼说:“看,我长花了。”
张知礼蹲在旁边用树枝戳痂壳,阳光透过柴房缝隙在他发顶织出金线:“花要浇水才会开。”
他晃着小水壶,里面装的是婆子刚熬好的催奶药,“我给你浇这个!”
唐九猛地推开那壶滚烫的药汁,黑色液体泼在墙上,烫出滋滋声响。张知礼吓得摔坐在地,看见唐九胸前的痂壳被蹭掉一块,露出下面鲜嫩的红肉。
“你是有多蠢!” 唐九咬牙切齿的低吼,恨不得掐断他脖子,“谁让你碰那东西了?”
张知礼吓坏了,呆呆的看着他,“我……我只是想给你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