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决绝,丝毫不留余地。
裴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杀意,也明白他这次就是奔着杀人来的,不管是谁,只怕都逃不了。
他也不再多问,抱拳遵了声诺,交代一名百将,领五十人留下保护项小满,随即扯动缰绳,策马而去。
望着二十护卫与四百余众骑兵渐行渐远,项小满吩咐留下的五十骑兵自行找地方休息,他则和赵远淮一起,来到大路旁的几棵枯树下,拴好马,席地而坐。
这周围一片空旷,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赵远淮不停地观察天色,他不知道裴恪何时能回来,生怕突降大雪,再让项小满受了寒,正要去收拢些干柴生火取暖,却又被项小满拦下。
赵远淮见他似是有话要说,又好像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主动开口:“方才在营地前,主公说有个不好的预感?”
项小满微微点头,摩挲着「破阵枪」尾端镶嵌的青玉,轻声问道:“赵二哥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除夕之夜,我因为施舍几个乞丐,最终落得个牢狱之灾?”
“记得。”赵远淮很干脆地说道,“主公心善,见不得百姓吃苦,但官府为粉饰太平,不论乞丐还是难民,都不许待在城里,因此与您产生冲突。后又有一众不通情理的百姓,对刺史府施压,欲要将您当街杖毙,最后还是贾淼及时赶到,当机立断杀了两个领头之人,才止住了百姓的闹剧,虽说为您解了围,但还是以拒捕殴官之罪,将您下狱。”
“不通情理,呵呵,不通情理……”项小满苦笑一声,微微摇头,“百姓畏官,这是天性,不是简单的不通情理,就敢围堵刺史府的。”
他顿了顿,怅然道,“是盲目的从众心理,让他们暂时迷失了自己,才敢做出那等荒唐之事。在牢里,师父跟我说,他们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瞧个热闹,人数到了一定程度,便会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上了。”
他转头,看向赵远淮,“赵二哥,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赵远淮眉头紧皱,发呆似的望着前方陷入沉思,良久,倏地神情一变,目光偏移,往裴恪之前离开的方向望去,不敢置信地呢喃道:“难道……难道这次何先生受伤,贺霖惨死,也会有那么多百姓参与其中?”
项小满轻轻点头,这正是他心里产生的不好预感。
原因有二,以贺霖的武艺,莫说那些平日里饭都吃不饱的佃农了,就算是一些当兵的,十几个也近不了他的身,可他现在却是落得个浑身遍体鳞伤,不治而亡。
再一个,就是他刚刚提起的百姓畏官的心理,何文俊虽不是官,但在义军中的身份,却相当于朝廷的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刑部五部尚书合为一体,妥妥的冀北前五号人物。
倘若真不是三大家族表面虚与委蛇,实则暗中报复,而是那些佃农误解了何文俊的良苦用心,做出此等冲动之举,只怕人数绝不会少到哪去。
赵远淮暗自心惊,问:“主公,若真是这样,您打算怎么做?”
项小满微微摇头,沉默不语,背靠大树,怀抱长枪,缓缓闭上了眼。
赵远淮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静坐片刻,还是起身去收拢干柴,以备取暖之用。
时间缓缓流逝,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入夜,周围一片寂静。
五十军士,三五成群,围坐在篝火旁聊着闲天。
树下,火焰抖动,将项小满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赵远淮默默坐在对面,时不时会往火堆里添些干柴。
少顷,他猛地抬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掌消失,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主公,下雪了。”
项小满嗯了一声,问:“裴恪离开多久了?”
“差不多有四个时辰了。”赵远淮遥望远方,“已经二更天了,不如您先回营地休息,属下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刚一说完,却又猛地站得起来,“主公!”
项小满转头望去,却见西北方一道火光上下起伏,正快速向自己靠近,不消片刻,便已来至他面前,正是二十护卫中的一个。
护卫翻身下马,躬身行礼:“主公,已经查清楚了,裴将军命属下请您亲自过去一趟。”
项小满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长时间了,裴恪没有直接解决,反而让自己过去,显然是情况超出了他能决定的程度。
“主公,难道真的……”赵远淮欲言又止。
项小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解开缰绳,提枪上马,喝道:“把火熄灭,随我来!”
……
蒙县正西四十里外,距离裴恪驻军营地不过六十里的一个村子,密密麻麻的火把将夜色照得宛如白昼。
村头,裴恪手提长枪左右踱步,那一脸阴沉中满含着愤怒,又带着一丝丝的焦急与不知所措。
少顷,忽听得一阵战马嘶鸣,裴恪驻足远望,待看清项小满的身影时,当即迎上前去,躬身拜道:“主公,让您久等,末将……”
“有多少人?”项小满直接打断道。
裴恪迟疑了一下,短促而又用力的叹了口气,猛地转身,提枪指着村内:“都在里面,还是您自己看吧!”
项小满瞥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一夹马腹,喝了声“驾”,径直进入村内。
然而,刚刚过了村口,绕过一座土院,便又立时停下,整个人僵在当场。
却见村内一片空地上,数百骑兵围成大圈,一个个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马刀,一脸凝重的注视着圈内挤在一起的百姓,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项小满怔怔然一动不动,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过人不会少,人少了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却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主公……”裴恪已经跟上来,见项小满这个样子,似是早有预料,叹道,“正如您所猜测的那样,这些人皆是附近的村民,原都是温家的佃户,收到温家与他们解除契约的消息,以为自己今后没了生路,得知何先生即将返回定安,便在官道上聚众拦截,讨要说法,最后却酿成悲剧。”
项小满银牙紧咬,腮边一下下的隆起,握枪的手更是因用力而没了血色,他沉默良久,才问:“几个村子,多少人?”
“方圆三十里内,六个村子,八百三十二人!”
项小满冷哼一声,策马上前,走到人群面前,环视众人,见他们一个个满身积雪,面带惊惧,正不住发抖,眸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忍。
可很快,这丝不忍便又被他强行收了回去,一挥长枪,喊道:“我乃义军首领项瞻,谁是村长,给我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