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河郡王重病只能在驿馆静养,青皇刚知道此事时,就让庆王带着太医代他去驿馆探望了前者。
庆王见丹河郡王病得着实严重,取消了这几日给他安排的观赏行程。
因太医建议他静养,庆王昨日就未去打扰他。
“今日上午,庆王也派了人去问候丹河郡王。”
青皇落在奏折上的笔稍微停顿了须臾,很快又继续在上面游走,一边批注一边问道:“昨日,太医也见到了丹郡王?”
“是的。辰时正与酉时,太医分别给丹河郡王把了一次脉。”
青皇没有抬头,认真看看奏折。
半盏茶后,他视线未转,吩咐道:“命太医好好照顾丹河郡王,不可懈怠。”
孟泊领命,立即出去传达。
他安排好这事,返回御书房门口时,先前被差去调查准安王妃情况的人正好也来到了门口,向青皇复命。
孟泊听完调查的结果,眉头微蹙,赶忙进了御书房。
“陛下……”
孟泊有点为难,开口有些犹豫。
青皇听到了一些两人在外面的说话声,“有话就说。”
孟泊不敢再吞吐,说了刚才在外面的事情,然后犹犹豫豫地告诉青皇,“据查,安王殿下指定的那位谢家小姐,七日前,成婚了。”
这谢家小姐,既为楚默离那日选中的安王妃人选。
青皇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起了视线。
孟泊对这事也是挺震惊的,择定安王妃的人选之前,皇家有派人去收集各世家大族符合要求的女子画像,选的都是没有婚约的女子。虽然没有明确告知这是替安王择选王妃,但想必那些被列在择选范围内的人家基本也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此,在人最终选定之前,这些人家应该都不会让这些女子婚配的。
结果倒好,这谢家期间不仅与他人谈婚论嫁,还在这么短的日子里,将婚事都给办好了。
“可有查清原由?”
“谢家看这事迟迟未定,以为自己家的姑娘落选了,担心姑娘年岁上去了,不好谈论婚事,就选了个知根知底的。”
虽然这个婚事办得有点突然,但是择选安王妃这个事,因为中间出了韩江一事的变故,拖得好像是有点……长了。
青皇放下了手中的笔。
孟泊又汇报了那位准侧妃的情况。
这位姑娘家在西北,来自楚默离自己封地上的家族,这样的身世,做安王侧妃十分合适。
可是,同样不巧,就在半个月前,那姑娘的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姑娘得守孝三年。
这三年内,这婚事也是谈不成了。
青皇看向孟泊,“半个月前?”
“是的。”
一个成婚,一个守孝,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青皇回想当日让楚默离选人的情境,沉思猜测道:“你说,当初让他选人的时候,他是不是,就打听到这些情况了?”
他就故意选了这两人,好又借此来拖延成婚一事。
孟泊小声问道:“陛下是说,安王殿下?”
青皇看了他一眼,不是那个逆子还会有谁?
孟泊赶紧道:“应该不能,这您是给他选王妃,又不是责罚殿下,殿下何必没如此。”
青皇想着楚默离对自己的婚事一直不着急,面对这种少有的巧合,还是有些怀疑。
孟泊看青皇硬要他讲几个原由出来,又从客观情况做出分析,这事如此‘显而易见’,反而失了安王的水准。其次,他认为就算安王真的是故意选了那位谢家小姐来抗拒这成婚之事,可另外那位准侧妃,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毕竟那是巩固他封地势力的大好机会。
剩下的人选中,来自西北的的那些家族,可没有比此人背后的家族能更好地协助安王治理西北了。
孟泊观察了青皇的神色,知道他心情没有太差,也委婉提醒青皇,其实安王从来没有明确抗婚过,反是一直让他这个君父做主。说不定,这安王就不是赌气,而是真的想让他这君父给他择选佳偶。
青皇想起以往,印象中这个儿子,确实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不想成婚,每次也都是很诚恳的让他做主。
青皇沉吟片刻,难道真的是如此?以前是他想多了?
青皇搁下了手里的奏折,又想了几个人选让人去复查,并让人将谢家小姐这么快成婚的原由再查一遍。
至于今日这变故,青皇暂未告知楚默离。
水乔幽走回住处时,时辰已经不早,转入巷子,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她脚步一滞。
这时,甜瓜端着茶从里面出来,对门口站着的人道:“夙沙公子,我老大她,可能有事耽搁了。这里蚊虫挺多的,不然,你还是进屋去等。”
水乔幽听到甜瓜的话语,脚下步伐恢复过来。
大晚上的,门口确实有不少蚊子,观棋也想劝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则在这时听到了脚步声,立即往巷子口看过去。
观棋张嘴还未出声,夙沙月明便喊道:“阿乔。”
看到水乔幽从黑暗中走出来,观棋有种老怀欣慰之感。
他这公子的等待,终于有一次有实际意义了。
水乔幽询问夙沙月明,“这么晚了,可是找我有事?”
夙沙月明心中叹气,“你又忘了,昨日就该是你复诊的日子。”
水乔幽倒是没忘,因为要出远门,出门时也有交代甜瓜特意去与夙沙月明说一声,同他将日子改到了今日。
“抱歉,我今日有事,没能跟你说,本来打算明日再去的。”
她也没想到,她才晚一日,他又亲自过来了,还等到这么晚。
“无事。”夙沙月明并不介意多跑这一趟,用观棋的话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水乔幽没有那些世俗的想法,将夙沙月明请进了屋。
进屋之后,发现夙沙月明还带了吃食过来,意识到夙沙月明还没有用饭。
她不着急复诊,向夙沙月明说明她已经用过晚饭了,让他先用了饭再看诊。
她只是说她在外面用过了,并没有具体的情况。
她这么晚回来,夙沙月明也猜到了,他让观棋与甜瓜先去吃,自己还是坚持先给水乔幽看诊。
除了今日,最近水乔幽都有按时复诊,情况愈发稳定,夙沙月明也专门给她备了方便出门的药丸,这次的情况也还算好,夙沙月明总算放心。
收了银针,他才和她聊其它的。
“你今日这么晚回来,可是因西山观的事?”
西山观的事闹得大,夙沙月明又消息灵通,他能联想到水乔幽也不例外。
“嗯。”
夙沙月明关心道:“此事会对竹海山庄那边造成影响?”
水乔幽听出他今日过来,也是有此原因,“不会。”
夙沙月明清楚她难得报忧,“真的?”
水乔幽淡然肯定,“嗯。”
夙沙月明看了她两息,没从她脸上看出其它痕迹,但还是再次告诉她,“阿乔,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
水乔幽刚要开口,他又强调了一句。
“我不是帮你,傅老太爷与离人庄也是有渊源的,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能帮的,我也想尽点力。”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没有推拒他的好心,“好。如果有,我一定会说。”
夙沙月明没有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敷衍,只能希望,她是真的将他的话与诚意给记住了,有事可以毫无忌惮地告知他。当然,若是没事,那自然是最好的。
夙秋这几日早出晚归的,甚至有一晚没回来,他对夙沙月明说是去办水乔幽托他的事,夙沙月明看他自信满满,虽然有些担忧他的安危,但是他自己不说,还是没有过问过他的行踪、干预他行事。
水乔幽没有提起这事,夙沙月明也同样没有问起她,不想让她误会。
夙沙月明同水乔幽聊完,观棋已经吃完饭。他确认她这边真的没有需要他帮忙的,看时辰已经不早,考虑到她昨日长途奔波,没有再在这边用饭,带着观棋回去了,好让她可以早点休息。
先前,夙秋说的最近有人盯上清风徐来的事,夙沙月明没有同水乔幽说起,水乔幽却没忘,向他补了句抱歉,提醒他最近小心。
夙沙月明一听就知道这事是夙秋同她说的,有些意外夙秋竟然会同她说这件事,赶紧表明这不关她的事。
至于那些不速之客,还威胁不到他。
同时,听到她的叮嘱,他心中有些欣喜,也嘱咐她自己要多注意。
走出院门,观棋很快感觉到夙沙月明的心情不错。
水乔幽送了夙沙月明离开,从甜瓜那得知,夙沙月明从太阳还没落山就过来了,等了她整整一个半时辰。
水乔幽看着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站了一会,嘱咐甜瓜,若是下次夙沙月明过来,她天黑还没回来,就先劝他回去。
时辰确实不早了,水乔幽也让甜瓜早点回去了。
甜瓜临走之时,想起她的药,告诉她今日那个时常给她送药的姑娘,既顾寻影,没有来送药,他后来就又给她熬了一份,放在灶上,提醒她记得喝。
水乔幽听了他的话,进屋的时候,看着空空的案几,停了一息。
其他人都走了,屋里刚安静下来,后院闲马的马鸣声传了过来。
水乔幽听见了,但没有去后院,她也没去灶房,转身进了房间,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去沐浴。
柜子里那些不属于她的衣服,她只是扫了一眼。
沐浴出来,马鸣声已经停了下来。
虽然昨晚连夜赶路,沐浴完后,水乔幽却不是很困。
印鉴已经刻好,她一时没有要忙的事情。
她在书案边坐下,却无事可做,楚默离常看的那些书就摆在书案上,她看了一眼,并没有去动。
她开着窗户,看向月亮。
月色还是如先前一样,不如前几日明亮。
她枯坐了一盏茶,还无睡意,就起身找出了她带到了中洛的那套《云上月》,坐在窗前,就着昏暗的烛光,一页一页地翻着,就像是第一次看一样认真。
不知不觉,三更的锣声响了起来。
已经在这夜宿了许久的人没有出现。
水乔幽并不意外,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其实,她知道楚默离根本不在乎那神像里的宝物,即使她当初告诉他此事,他亦不会去拿。
她亦清楚,他在乎的不是她特意不告诉他,一个人去了原阳拜祭父母的事,更不是生气,她将他的行李收拾了让他离开这儿的事情。
他甚至不在意,她一直都对他有所保留。
他在乎的是,她利用了他的信任,反将了他一军,他以最大的诚意待她,她却让他们近日的同床共寝成了笑话。
她对他毫无半点旧情的威胁,更是让他难以置信。
那些行李,告诉了他,她已经知道他最是在意什么,她却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地做。
四更锣声响起,水乔幽仍无睡意。
她坐在窗前,又如第一次看到《云上月》一样,看了整整一夜的书。
院里的那扇门,没再像先前一样在深夜里轻轻响起。
天色渐明,蜡烛也烧完了。
水乔幽翻到了俞白晚年在去看望连逸书时对年少时期他们做过的那些努力发出的感慨。
年轻时,他们都为奄奄一息的大邺努力过。
不管是水羲和、他,还是连逸书,都为风雨飘摇的大邺,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
但是,他们并不是想要保住那个王朝,只是想让天下黎民不被战火吞噬。
水羲和接受了死亡,不是她愚忠,不是怕她最终会辱了水氏门楣,亦不是她想维持大邺最后那一点稳定,而是她很清楚,就算再有十个她,也阻止不了那场战火了。分崩离析、战火四起,是天下必然的走向。
他们再苦苦维持,反而会让那战火又多绵延几年。
至于连逸书,即使大邺覆灭,他仍旧为了大邺遗民在奔波,则还是为了那项初心。
故而,尽管后来他们三个早已不会如小时候那样走在一起,他最后还是将商陆留在了那座山上,后又允许连逸书葬在了云上月。
水乔幽合上书,目光转向窗外。
太阳缓缓升起,晨光洒进来。
与以往一样,新的一日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