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离听着她的回答,想起了几年前他们还不算太熟的时候,轻笑出声,“没想到,水姑娘还是个有趣的人。”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没听出讽刺,却也知道不是真的夸她。默了一息,选择了沉默。
周边其他人听到楚默离的笑声,有些许讶异,听到两人对话的人,也没听出水乔幽的回答有趣在哪里,只能当作他们跟不上安王的思维。
昨日天晴,大殿里又每日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
后山与其它地方,水乔幽来之前,楚默离已经去转过了。他没有再待下去,准备离观回城。
他转身之后,见水乔幽没动,一本正经问她:“水姑娘,可要去其它地方转转?”
水乔幽想起先前自己回他是来看热闹的事。
她一个看热闹的,如今这观中都戒严了,她如何能转。
她摇了一下头。
“既然不转了,可要现在回城?”
她又不转,又帮不上忙,他都要走了,她自然也不适合待下去。
水乔幽与他互看了一息,回道:“嗯。”
楚默离语气再自然不过,“那就一道回去。”
水乔幽还没说话,楚默离已经朝前走了。
楚默离神情看不出亲昵,其他人没有听出回城与回去的区别,却又觉得楚默离对水乔幽这邀请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楚默离走过门槛,见水乔幽还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八星司那位小首领见她这种关键时刻变得不灵泛了,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两人隔着门槛,无声僵持了片刻,确实只是来看热闹的水乔幽,迈脚往外。
楚默离见到她离自己只有两步距离了,才再次转身往外走。
其他人还在观中勘察,楚默离只是带着时礼一个人先离开。
水乔幽很懂‘分寸’地与他保持着这两步距离。
楚默离知道,也没再去拉近这两步距离。
水乔幽以为他会有话要说,然而,一直走到了山脚,他也没有说过话,她看着他的背影,亦没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他不出声,在这种大众场合,水乔幽自然也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时礼瞧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当真‘不熟’的样子,不敢多话,也尽量当作他们‘不熟’。
到了山脚,水乔幽才知楚默离也是骑马来的,难怪她先前上去时没有看到他的马车。
他也是骑马来的,回城这一段,两人‘自然’也就同行了。
不过,这一路上,又多了其他护卫,水乔幽很‘自觉’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哪知,其他护卫先前也都在安王府见过她,再加时礼一个眼神,楚默离一句话都没说,一行人发现水乔幽落在后面后,都很默契地陆续落到了她的后面。
她若是再往后走,一行人就可以与楚默离拉出十几丈的距离了。
水乔幽目光从楚默离的背影上扫到时礼身上,时礼一心关注楚默离的安全,没能注意到她的眼神。
这个时候,前面的楚默离也稍微放缓了一点马速,直到两人之间挨近,才保持马速。
水乔幽看他架势,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没曾想,等了良久,楚默离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
现在整条路上,除了偶尔会遇见几个路人和她,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又是半盏茶过去,楚默离还是一个字都没有,亦没回过一次头。水乔幽不用问他,也知道他现今内心是何情绪了。
尽管如此,她也没主动出声。
两人的状态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在淮北那片林子里偶遇他,后来,她跟在他身后与他同行,期间,除非他先开口,否则他们都是不会交流的。
走得久了,这次不仅是时礼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正常,走在后面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怪异。
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较量,一直持续到进了城门才被打破。楚默离勒停马,回头对水乔幽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还要回都水台?”
水乔幽瞧见他的脸上仍旧不见喜怒,“嗯。”
楚默离告知她道:“我先进宫。”
后面如何安排,他没有说。
水乔幽无意打听他的行程,安静地表示她知道了。
楚默离看她一句话都不说,调转马头,先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中洛城中,一般人不可纵马骑马,水乔幽见他离开,牵着马走回都水台。
楚默离行了一段,没有控制住自己,回头看去却没在原地见到她,扫了一圈,才在人群中见到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忽觉胸口堵得慌。
城门口离都水台有一段距离,中间经过繁华地段,人比较多,水乔幽牵着马脚步放慢,遇到了庆王府的马车。
庆王却没在车上,里面坐的只有郑侧妃。
水乔幽回到了都水台,向袁松讲述了西山观的事情。
袁松得知楚默离亲自去了西山观,理解她没有去细看,询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水乔幽先问了他,“陛下将这事交给了兄长?”
袁松叹气,听她这么问了,也没隐瞒她,“那倒也不是,陛下只是让我先暗中查一查这西山观的事情。”
与那些银子矿石有关的事情,如今都交给了楚默离去处理,袁松听了水乔幽的,也有意从这一系列案件里脱身,这样一来,他便闲了下来。水乔幽出城之后,袁松进了一趟宫,青皇觉得他也挺闲的,就让他暗中留意此事。
水乔幽直言问道:“先前,官府的人只是明面上从西山观撤走,实际上,陛下还是派了人暗中留意此事,负责此事的人,便是兄长,是不是?”
袁松神色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笑了起来,夸赞她道:“为兄就知这事瞒不过你。\"
他半是打趣半是认真与她道:“阿乔,若是你真不想嫁给安王,为兄给你物色一个出色的,让他入赘到我们袁府来,你呢,就可以继续随为兄在外打拼,充分展现你的才能。”
水乔幽没有因他的打趣害羞,谦虚道:“兄长日后,必定会遇到比我更有才能的帮手。”
袁松知道他这座小庙终究是留不住她的,在心里也叹息了一声。
西山观的事情,水乔幽在现场没有听到更多,这一次,她也没给袁松提出建议。
袁松以为她是因楚默离也去了西山观,担心他们行事会有冲突,特意避讳,也没再问她了。
消息总是格外灵通的袁松,也给她讲了一件事。
她去原阳那日,庆王从安王那里得知了郑勉在牢中病重的消息,回府后,无意中让郑侧妃听见了,郑侧妃就求庆王允她去牢中看望她父亲一次。
前日,庆王没有畏惧流言,去宫中请求青皇成全郑侧妃的孝心,准她去牢中看望病重的郑勉。
为此,庆王前日在御书房里跪了一下午,昨日下朝后,又在御书房跪了好几个时辰,差点昏厥。
陛下最终被他这份赤诚感动,允了庆王府那位郑侧妃今日去京兆府的大牢看望她那病重的父亲。
袁松猜测郑勉的这个女儿今日应该已经去看望过郑勉了,青皇没有表明庆王可否同去,庆王去没去,袁松暂时也不知晓。
水乔幽想起回来路上遇到的马车,走的正是京兆府到庆王府的方向。
“我回来之时,遇到了庆王府的马车,马车上只有郑侧妃一人,庆王应该没有同去。”
“你刚从西山观回来之时?”
“嗯。”
袁松随意了道了一句,“那这郑侧妃是特意在安王出城之后去的。”
话语说完,想起郑侧妃与楚默离那桩陈旧的婚约,赶紧安抚水乔幽,他就是随口一说,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水乔幽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也未对这件事做过多评论。
袁松考虑到她两日之内奔波原阳与中洛,旅途也累,让水乔幽提前下值了。
水乔幽出了都水台,慢步往住处走。
走至一半,被一陌生人拦住了去路。
水乔幽看到他腰间悬挂着的腰牌,没有多问,走进了旁边的茶楼。
上至二楼,看到守在外面的方柏,神色未变。
方柏瞧她神色,知道她已猜到请她的人是谁,省了多余的言语,将她请进了雅间。
雅间里依旧只有庆王一人,他也同上次一样,选了个临街的房间,楼下的热闹通过打开的窗户传到了楼上,有些吵闹,雅间里坐着饮茶的人却不在意。
水乔幽抬手给庆王见礼,手要放下来了,庆王示意她不必多礼,示意她坐。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下首的位置,这次她没有拒绝,坐了下来。
庆王脸上神色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亲和,“水姑娘,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水乔幽瞧了一眼给她上茶的方柏的手,“是的,我刚去了趟西山观回来,兄长体谅,特允我先下值了。”
庆王少有地听见她讲这么长的一句话,“哦,袁卿也关心西山观的事?”
水乔幽应答如流,“那倒不是,我就是去看了个热闹。”
庆王听她这么一说,有些讶异,“没想到,水姑娘这样的人,还会去看热闹。”
水乔幽不上心他的评价,从容答道:“我亦是俗人而已。”
庆王听她这么一说,话语一顿,忽然也觉得她这人有几分趣味,“那不知水姑娘去看热闹,可有听到那西山观的神像被毁是何原由?”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过了一息,开口道:“我去的时候,听到勘察的人说,那神像中放置了机巧,只要有人拿走神像手中的那颗金珠,就能破解机巧,拿到里面藏着的宝物。”
庆王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那水姑娘怎么看?”
他这话一落,雅间里的一瞬,仿佛被拉长了许多。
水乔幽手指抚上茶杯,慢声道:“我觉得,他只说对了一半。”
庆王诚意请教,“那另一半怎么说?”
水乔幽手指在靠近自己的这侧杯壁上轻轻摸索着,声音不轻不重,“那神像里的机关是洛家先祖精心所设,只要金珠在,神像手臂永不会脱落。金珠脱落。”
说到此处,水乔幽停顿下来,端起茶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杯,才对着视线没有挪动的庆王继续道:“其实, 神像的手臂也不会松开。除非,再在那个位置放上洛家家主的印鉴。这世上,也唯有那枚印鉴,可以破解那处机巧。”
下午在西山观里那名匠人推测的并没有错,必须是要精心计算过的重量才能破坏那枚机巧,多了少了都不行。
那枚金珠也是机巧未被破解之前,神像身上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
只不过,洛晚风精心算好的不仅是那枚金珠,还有传给洛家家主的那枚印鉴。
或者,更应该说,那处机巧就是根据那枚印鉴的重量专门造出来的。
“机巧打开,将里面的宝物取出来,就算再将那枚金珠放回去,神像也不会再复原了。”
庆王放在腿上的手,力道稍微收紧了一些,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原来如此。”
庆王思索一息,声色不变,“没想到,水姑娘竟然还知道这么多有趣之事。”
水乔幽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只是一些随随便便的乡野见闻而已。殿下才识渊博,看的却都是圣贤之书,自然少有听说这些不入流的事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语气,像是寻常熟人闲聊。
庆王听了,面上神色也未有变化。
两人互看一息,庆王好奇又问,“那不知,水姑娘可知那神像里藏的到底是何宝物?”
水乔幽微讶,不答反问,“此事,殿下,先前也未听说?”
“未曾。”庆王顺着她的话道:“听水姑娘这话的意思,看来,姑娘倒是真的清楚的?”
水乔幽没有急着作答,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息过后,才缓声回应,“清楚,倒是说不上。不过,我以前,却是听说过一些与洛家那位先祖的一些事情。据说,他将大邺太祖地宫内部的地形图,放在了那尊神像里。”
她话音落下,雅间里又安静下来。